《蔚蓝色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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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蓝色的告别-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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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遗憾的是,我甚至找不到什么好理由为自己辩解。考试本身是公平的。既然把自己的位置放在这个公平的战场上,就要遵守它的规则,包括一切可接受或不可接受的结果。何况,我曾是这个制度的受惠者之一 —— 一个一帆风顺的好学生,仅有的叛逆举动不过是坐在前排堂而皇之地看小说,在与语文老师达成默契的前提下。这一套到高中当然早就不玩了,是初中时代的勾当。如此这般我的中考语文也还是拿了115分(满分120)。有什么值得骄傲呢?毕竟是在既定体制的条条框框下成长起来的一代。真要挣脱这些束缚,就像鱼离了水,反将无法生存。 。 想看书来

暴风雨 2(2)
其实大多数人都是一样吧。
  教室之于学生,办公室之于白领,车间之于工人,讲坛之于教师,舞台之于演员……人们务必在其所属的社会单位里扮演各自的角色,谨小慎微,不得逾矩。如今的孩子怕是看课外书的自由都没有了;社会潮流把他们一股脑儿地倒进了名叫“竞争”的机器,从摇篮到坟墓,从幼儿园语言班、数学班开始。更要命的是,这劳什子才被叫做正常。生活有它的流水线,一板一眼,枯燥乏味,却不无理据。十八年来我在这样的流水线上生活,一面维持与体制的和解,一面保留健全的人性,我容易吗?任何一个这样做的人容易吗?
  高三是这种生活的顶点。
  “它没有权利。”老米曾提出异议,“生活没有权利,让我们成为流水线上的一颗螺丝钉。失去个性、面目模糊的自我,并不是我们想要的形象。”
  我作出一副无奈的样子:“但我们别无选择。”
  “不,选择总是有的,只要我们付出代价。而这正是大多数人所害怕的。”
  “可是你凭什么要求别人这样牺牲呢?”
  “这——”
  “你知道人是理性动物。既然任何一种生活都要付出代价,这不过是一场代价的博弈罢了:人们在既有的选择中挑出他们眼中性价比最高或‘最值得’的生活模式,选定它,并把自身纳入它的轨道。有所选择,必然会有所放弃。毕竟,人类不是生活在真空中!”
  老米抬起头,看着我,目光里写满诧异。我无谓地耸耸肩。
  “我一直以为你是体制的反叛者,子渊。然而你不是。”
  “不错。但你记住,我也不是体制的捍卫者。”
  这是真的。
  反叛也好,捍卫也好,并不是自我标榜的方式。我厌倦了拿这一类旗号作为噱头。生活的力量过于强大,与之相比,个人脆弱得不堪一击。鄙视体制?很好,你要有鄙视的资本,某种体制内的资本。作为高考体制内生存的一员,只有遵守规则的人,才能获得更好的生存。毕竟,它是我为未来争取多种可能性最有效的——或许也是最公平的——方法之一。没法子啊,我们都是在这样的教育下长大的,起码我知道,未来的一切要靠自己。吃老本的人多没意思。
  这是之前的想法了。那时的我,当然不懂自由与公正的真正含义,只是凭借一份简单的直觉,我以为这是最接近正确的:竞争依靠实力,实力又是天分和努力的综合。现实一点的老师(实际上人人如此)会告诉你考试的技巧,例如顺应出题人的心思是如何重要。但他们都不会谈及最重要的一点:运气。
  而眼下就是命运给予我的回报。
  我居然错了吗?错在哪里?多年来的流水线生存经验告诉我,在合理的范围之内,努力一定会有回报。好啊,我遵守了你们说的规则,三年来保持着有望进入一流大学的成绩。稳定,除了稳定还是稳定。从学校到家庭到社会,人人都在谈论它,把它视为头等大事。我这样一颗微小的原子自不能外。稳定地学了两年稳定地复习一年稳定地考了两次模拟稳定地报了志愿并期待着一个稳定的高考成绩。填的是一流学校不错,专业中等,并未奢望超常发挥。所有人都说,只要稳定,就没有问题。
  结果是一脚踩不到底的虚空。虚空背后,再没有可以任我选择的将来。
  是承认失败的时候了。无论一九四五年九月二日代表日本在“密苏里”号上签订投降协议的重光葵外相有多不情愿,太平洋战局已经到了非如此不可的境地。历史之于国家、偶然性事件之于个人,大概并没有什么分别。
  不必排列高中历次大考的名次了。我已心知肚明,高考果然是最差的一次。就像一出舞剧,每一次彩排都气势高昂、雄浑壮美,到正式演出的一日,领衔的女主角却在彩色的灯光里、在众目睽睽之下,因一个高难度的旋转摔断了腿。这一悲剧原本无关世人;观众们尽可嚷着退票,而跳舞的女伶,却得舔着伤口,退缩到世情冷落的墙角里去。她做了手术;生命中最重要的也最为珍视的一面从此破碎了。
  真是史无前例的讽刺。
  作为失败者的我,孤零零地站在十字路口中央,黑暗的大背景下,感觉自己就像那条被抛弃的狗,那个艺术生命被宣判死刑的女人,那个与我遭受同样不公正的、被弃置的陌生个体。精美的瓷器碎落一地,即将实现的梦成了被嘲笑、被扫地出门的垃圾。我不知该向何处乞求怜悯。口口声声说着“公正”和“稳定”的上帝哪里去了?它拯救不了我。当我呼唤着它,企求从过往的荣耀中寻求平衡时,它却狠狠地将我的自尊践踏在地。羞辱的痛楚使人清醒。睁开眼睛看看吧,是的,我顺服于规则,却被规则所背叛。铁的规则面前,我似乎已没有了尊严。
  我那可怜的尊严哟!只要我一息尚存,就会为它不惜一切。
  从那一刻起,我开始强烈地感到世界上存在一种称之为命运的东西。一如绵绵不尽地消逝在我们身后的光阴。注定的结局,一如时光流逝,无可挽回。
  三年之前,我被一所著名的重点高中录取,开始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体制内生涯。那时我不以为我失去了自由。我遵守规则,顺理成章地付出和收获,满足于所取得的一切琐碎的成就。同时,我晓得如何在体制外寻找乐趣,将个人自由与枯燥的学习达成平衡。我以为这就是生活,底线之内,天空之下,简单而透明。
  三年后的我最终发现了自己的愚蠢。没错,我缺少的不是智力,而是自知之明。命运可没有那么简单!茫茫黑暗之中,它自有神秘的触发点,绝非理性可以确知。而我却忽略了它的存在,把一切都看得理所当然。别天真啦,生活是没有理所当然这回事的。一切都有可能,前一秒真实可感的存在亦会在下一秒化为虚无,坠入死亡迷阵边缘一无所有的深渊。
  那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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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雨 3(1)
几天后我与阿苗一起去学校拿成绩。
  由于学校宿位紧张,不少人在附近租房,以免把宝贵的大好青春浪费在一早一晚的交通堵塞之中。这反过来加重了学校周边交通之拥堵、空气之污染、房价之高涨,等等,证实了居住条件愈差而人口愈密的悖论——这学校的魅力可见一斑。我家也概莫能外。我住在学校十五分钟步行路程半径之内的小区,横过两次马路,向南百米不到便是校门。校园里平时曲径通幽、风景旖旎,但到高峰时期人流拥挤,高中教学楼又在校园的最远端。这时候你就得做好百米冲刺的准备:远远听见甜腻刺耳的预备铃声响起,便将书包当盾牌,拨开人群一口气直奔五楼的高三教室。没进教室门口,便能感受到高三与其他年级的强烈对比:那种不同寻常的宁静、肃穆、死气沉沉,铃声听起来也宛如哀乐。于是我深吸一口气,瞟一眼巡逻到后排的班主任和讲台上主持自习的课代表,故作镇定地溜进教室。世界静止了。又是新的一天,毫无察觉的人们生活在静止的时间里,除了计算倒计时牌上的日子和老师力嘱要关心的、可能与考题有关的时事,他们对一切漠然处之。一切没有任何改变。
  “所以说嘛,离得越近的人越爱迟到。”阿苗曾若无其事地总结。
  “我这是卡点——这叫准时懂不懂!”
  “准时……好吧,子渊,我知道你。”她伸出一根手指,使劲点着我的额头。她有一双会画画的手,颀长而有力,指尖在耀眼的阳光下白得透明。“你总能准确把握界限或临界点这一类的东西。你知道底线,从不过度。而我佩服你的正是这一点。”
  “而我只是个不成功的理科生。临界点之类,不过是力学、电磁学做多了的条件反射。”
  阿苗笑了笑:“我可不这么想。”
  正话反说。高三下学期,为避开临街房子一早一晚的噪音,我们搬去了另一处公寓。仍然是步行十分钟的路程,却在学校另一个方向。每到晚饭后,我习惯性地打开窗户,满满的、奇异的安静随着徐徐的夜风涌进来。我甚至有点怀念原来那浑浊的市声,从热得发干的沥青地面蒸上来,一直浮上天空,到达十一层的窗口。母亲说这里很好,闹中取静,可谓高三复习宝地。我却像一只认屋的猫,闻着房间里冷冰冰的气味,对一切只感到陌生。
  惟一的好处是与阿苗家顺路。最后那个学期,我们常一起回家,经过两个书报亭、一座天桥、一个小书店。她把我送到门口,再走余下那段路——她家离学校也只有二十分钟的路程。作业不太多的时候(“不太多”是个模糊数词,要据实际情况而定),我们会在书报亭的漫画摊前流连半晌,或者在门口的小书店里消磨一阵。那地方相当不错。我在那儿弄到过几本好书——罗念生译的《希腊戏剧集》《人间词话》《达?芬奇画传》和埃舍尔的版画册。后者我基本是站在那里看完的——又贵又沉,弄回家可不容易。后来阿苗跟我凑钱买下了那本书,一直放在她家。其余我买下而又不敢带回家的书(我妈有课外书侦查灵敏计)也依此法办理。除此之外,那家店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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