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木·12月号- 第7部分

　　在赵橙橙非常人逻辑的胡搅蛮缠和那个大好人姚君凡的一律妥协下，难得的周末居然变成他们三个一起看电影外加麦当劳。而她，连句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放映的是宫崎骏早期的经典作品，《再见萤火虫》。悲凉的基调，战乱，亲情，疾病，空洞，天堂，以及萤火虫。赵橙橙哭得鼻涕眼泪一把流，小节子对着闪闪发光的萤火虫露出笑容时羽西也悄悄湿红了眼眶。她想起她和小颖。她低着头时有纸巾轻轻递过来。　　　

　　羽西抬眼看他，这个男生随时都备着纸巾吗？　　　

　　姚君凡低声说：“早知道就不选这部片子了，太伤感。”　　　

　　“嗯，是啊。”她淡淡地笑，“让人乱感动一把的。”　　　

　　两个人很有默契地一同看向吸鼻子吸得很大声的赵橙橙。也许哭过发泄过食欲特别旺盛，麦当劳里，赵橙橙一个人将家庭套餐风卷残云。羽西说，“哈，这下你该承认你无愧大胃王的称号吧？”　　　

　　橙橙当下哼哧哼哧红了脸，她把目光转向姚君凡，“喂，你不会这么小气吧？我只是吃多了一点点而已……”　　　

　　姚君凡微笑，“不会，相比较富源仔，养你绰绰有余了。”　　　

　　“什么是富源仔？”　　　

　　“就是一个叫富源的地方盛产一种肉质丰腴、长着圆圆大鼻孔，只会拱来拱去的动物。”　　　

　　“好哇你们！联合起来骂我是猪！哼，老虎不发威，以为我是病猫了！”赵橙橙桌子一拍，捋起袖子，一副要干架的样子。　　　

　　羽西立刻识相地举手作投降状：“喔～我可什么都没说哦，是你自己承认的！”　　　

　　“@#@#@#……要死噢！”　　　

　　剩下姚君凡满面笑容，看两个女生比双簧还要逗趣的斗嘴。　　　

　　回家已是华灯初上时分。羽西一个人坐在公车的单人座位上，窗外橘黄灯光迷离了她的眼，北极星闪闪烁烁。　　　

　　那夜，她和莫颖手牵手向萤火虫说拜拜，却迷失了回家的路。四周寂静，黑暗匍匐，到处都涌动着齐人高的灌木丛和聒噪的蛙叫，两个孩子在陌生的月色里仓皇奔跑。　　　

　　羽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遗失了一只鞋子。后来实在太累了，她松开莫颖的手，“小颖，我好困。”　　　

　　莫颖望着她，想了想，走过来蹲下，“上来，我背你回家。”　　　

　　她乖乖地趴上去。少年小小瘦弱的肩膀撑着她，一步一步，慢慢地移动。很快她就睡着，嘴角流涎，喃喃说着梦呓，“小颖不是坏孩子，小颖……萤火虫……”　　　

　　莫颖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掉下来。　　　

　　羽西，这个世界上有那么那么多的人，却只有你会对我好。　　　

　　打着手电到处寻找的大人们走到接近郊外，就看见浑身脏兮兮汗味满溢的他们。羽西的妈妈心疼地跑过来一把抱下她，莫颖的继父又亮出了皮带，他的妈妈几乎是哭着拦住他。　　　

　　小小的莫颖神情桀骜，明亮的眼睛里似有暗潮汹涌。　　　

　　羽西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粉红兔仔旁，差点以为昨天不过做了一场关于星星仙境的梦。她跑到阳台上，那件纯白无袖连衣裙在风里摇晃飞扬。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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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比星星还近，比天蓝色的彼岸还远（4）　　　　　　　　　

　　莫颖已经换了干净的衬衣，单肩背着书包在院落门口等她，还是像王子一样微笑。　　　

　　依旧每天早晨浇灌院落里的紫色野生桔梗花，帮她打高高的秋千，给她讲惊险或纯美忧伤的童话故事，他打桌球她就跟在后面捡……什么都没有改变，但是好像冥冥中，什么又都改变了。　　　

　　年华无恙。　　　

　　羽西升初二那年，莫颖初中毕业，去了市职高念摄影专业，彼时羽西已经长成娉婷少女，明眸皓齿，浅瑰红唇，笑容如冬雪初融的泉水一样纯净。莫颖也迅速窜高，178公分的个子加上帅气冷淡的外表，走在街上也成为一道无法让人忽略的风景。　　　

　　羽西见过莫颖的摄影作业，都是静物，光线氤氲，有空远的意味。那天，她在秋千上静静翻看，莫颖坐在落满香樟叶子的大树下，问她，“羽西，你准备考一中吗？”　　　　

　　一中是这个小城闻名的重点高中，升学率相当高，迈进一中的校门就等于迈进一半大学的门槛了。　　　

　　“嗯。爸爸妈妈希望我考一类大学呢。”　　　

　　“那么大学念完呢？”　　　

　　“可能还要考研究生，硕士，博士。”羽西放下相册，掰着手指数，“如果真是这样，我念完书出来，都快30岁了。”　　　

　　莫颖捻起一粒小石子用力地朝前方扔过去，在空中划出一道灰色的优美弧线，然后啪嗒一声摔在地面上。他一下一下地扔，似在做什么难以抉择的决定。　　　

　　羽西安静地看着他，而后他拍拍衣服站起来，“文化中心新建的游乐场已经开放了，想去吗？”　　　

　　“想，当然想呀！我们第一站就去坐摩天轮好不好？”羽西快乐地荡起秋千，“我听别人说，摩天轮是最接近幸福的地方！如果是晚上去呢，转到最高点的那个时候，你会觉得星星很近，伸手就可以摘到的！”　　　

　　莫颖看着她天使般的笑容有片刻的失神。她是行走在阳光下的孩子，和他不同，她有光灿的人生等着她，和他也不同。他们之间的悬殊太大，难以逾越。　　　

　　带她开心地玩一场，就算了吧。散了吧。　　　

　　只是他没想到他会失约。正准备出门的时候，在外酗了一天酒的继父刚好跌跌撞撞地回来，看见他就破口大骂，“你小子偷偷摸摸又干什么去？！连声爹都不叫，老子拿钱供个野种……”继父越说越难听，酒精的刺激下，他用力推了莫颖一把，提防不及的他，额角撞到冰冷的墙上。　　　

　　莫颖重新站稳，望着眼前满嘴酒气两眼通红的男人，自己花光了诬赖他偷钱的卑鄙男人，拳头毫不留情就砸了下去。雨点一样。愤怒的火山顷刻喷涌般爆发。继父先是嚎叫，接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他躺在地板上哼哼了一阵，安静了。　　　

　　已经放了学的羽西在游乐场门口等了很久，莫颖的身影依旧没有出现。她疑惑地往回走，在弄堂口和一辆滴嘟嘟响个不停的警车擦身而过。　　　

　　她不知道莫颖此刻就坐在里面。　　　

　　隔着茶色车窗，他再次看了一眼羽西恬静美好的模样，然后把头狠狠地埋下去，十指紧紧相扣，发出小兽一样低沉的呜咽。　　　

　　终于还是，再见了吧，以这样一种告别的方式。　　　

　　风中传来忧伤如诗的笛声，想细听时又飘渺不知所踪。羽西停住脚步，回头望向已经驶远的警车，心口突然莫名一窒，难受得无以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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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比星星还近，比天蓝色的彼岸还远（5）　　　　　　　　　

　　全身淤青的继父住进了医院，莫颖以故意人身伤害罪被判监禁一个星期。妈妈在饭桌上谈到这件事，微微地叹气，“说到底……小颖这孩子真可怜，小莫当初改嫁，怎么就找了这么个男人呢？”　　　

　　羽西默默地扒饭，拉开椅子，回房。她安静地写作业，像只温顺的不会笑的小猫。作业做完她也不再看电视，而是拿着桌上那本台历划日子，划到23日，小颖就该回来了。　　　

　　22日晚上，羽西接过妈妈泡好的牛奶，突然叫住她，“妈妈。”　　　

　　“嗯？是不是太烫了，要不搁一会再喝。”　　　

　　“不是……妈妈，你能跟莫阿姨说吗？小颖回来后，能住在我们家吗？”羽西长长的睫毛低垂下去，“莫叔叔要是从医院回来，小颖又要挨打了。他那么凶，会把小颖打死的。”　　　

　　妈妈坐下来，把她搂在怀里，“放心，不会的。好了，这不是你操心的事，喝完牛奶安心睡觉去，妈妈会帮忙想办法的。”　　　

　　那个晚上羽西数了很多次绵羊。不知道为什么，她一闭上眼努力去想胖绵羊憨憨的样子时，脑袋里浮现的总是小颖，小颖微笑说话的样子，小颖站在坠满星星的湖边的样子，小颖伸手去抚摸桔梗花的样子，小颖坐在落满叶子的香樟树下丢小石子的样子，好多好多个样子……　　　

　　她终于沉沉睡去。　　　

　　莫颖释放出来后找朋友帮忙租了房子，地址连他妈妈也没告诉。他什么都没带走，也再没有回来过。他像羽西生命中途遇的一只青鸟，一起在森林里玩耍了很多天，然后某一天，说不见就不见了。　　　

　　但是羽西知道，他其实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从来，都没有。　　　

　　NO3　　　　

　　做了一个色彩瑰丽的梦。　　　

　　我穿着大红色泡泡袖的连衣裙，系带红皮鞋，软檐礼帽，扎着两根长长的辫子，抱着洋娃娃穿街过巷。四周是高耸而静谧的浅粉色建筑，有蔷薇花的铁栏阳台，视觉纵向倾斜。　　　

　　我看见一座无人的银白摩天轮。叮咚叮咚。咚叮咚叮。　　　

　　我一个人坐在上面，不停地转啊转，我也不记得转了多少圈，然后我发现前面那个座位好像多出一个人，我看着他的背影，他的背影真像你呀。我看着他，伸出手，背影就虚空了。　　　

　　我醒了。　　　

　　——林羽西网络日记《时间的海》　　　　

　　开学已经过了快一个月，每天下午放学到夜自习之间的时光，她和赵橙橙之前的两人组已经变成现在的三人军团，姚君凡这个烂好人，相处起来出奇地融洽。　　　

　　今天轮到羽西值日，她猛然想起，急急跳下桌跑到讲台上擦黑板。姚君凡拍拍正在看漫画的赵橙橙，“问你一件事好吗？”　　　

　　“什么？”　　　

　　“羽西画夹里的那个男孩子，是叫莫颖吗？”　　　

　　“是啊，她的青梅竹马哦！”赵橙橙的腮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