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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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鹅的眼泪-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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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灯坠下时,他在瞬间想到了死亡。可是这死亡使者却由丹冰替他接待了。他莫名其妙地逃了生,而丹冰竟也毫发无伤。 
  所有人都为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惊叹不已,团长和副团长彼此拥抱着,庆幸地大喊:“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那样重的一盏灯,又砸得那么正,便是个彪形大汉也被砸伤了,何况娇嫩如花的丹冰呢?可是,她只是略微晕眩了一下,很快就醒过来,完好无损。 
  若不是那灯的碎片还狼藉一地,你简直不相信刚才一幕在现实生活中真实发生过。会忍不住怀疑:那灯到底有没有击中阮丹冰? 
  灯有没有击中阮丹冰? 
  猎人有没有击中天鹅?     
《天鹅的眼泪》 每当穿上羽衣,她便着魔     
  音乐急促起来,阮丹冰一个大跳,又一个大跳,缓慢的arabespues后紧接着是无数个fouettes,她开始旋转,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整个人旋如陀螺,将人的心一阵阵揪紧,揪紧,是箭在弦上,而弓弦将断。 
  天鹅之死。表现的却是生。生的意志。生的渴望。生的追求。 
  那是一只中枪的天鹅最后的挣扎,在弥留之际迸发出的对生命最强烈的渴望,不屈的生命绝舞。 
  丹冰在琴声中与这支舞完全合二为一,天鹅就是她,她就是天鹅,那只中了枪的、垂死的天鹅,拼尽性命也要尽全力一舞,用生命完成最后的挣扎与最高的追求。 
  刚才,就在她被大灯击昏的迷眩中,她恍惚看到,天边有天鹅冉冉飞来。她想,那是她,她就是那只天鹅,她还没来得及飞呢。 
  从没有一个时刻像此刻这样珍惜生命,珍惜活着的权利。十二年的努力,那么些艰难刻苦的训练,那么精心布署才争取来的机会,不能在今夕功亏一篑。 
  记忆深处,仿佛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别跳这么多舞了,吉赛尔。跳舞会使你心脏破裂而死的。那些早死的人要变成不幸的幽灵——维丽丝,晚上在坟墓上跳舞,勾引路人参加那令人丧命的轮舞。” 
  这是母亲的声音。 
  是吉赛尔的母亲,抑或是阮丹冰的? 
  丹冰从没有见过妈妈。早在她三岁那年,母亲已经因病去世了,她是跟着奶奶长大的。 
  寂寞的童年,她惟一的游戏就是跳舞。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空荡荡的屋子里,她的舞蹈是惟一的喧哗。 
  奶奶并不老,也不像人们印象中的通常的“奶奶”形象,她今年才五十岁多一点,会打扮,品位一流,而且手头颇有一点钱,在上海那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她拥有一座小花园和三层楼的别墅。 
  这些,一半是爷爷留下的,另一半是爸爸供给的。 
  爸爸在美国,每年都会给奶奶汇来很多钱。美金。折成人民币就更多。 
  丹冰从小不缺钱,她缺的,只是爱与温存。 
  她的爱,都给了舞蹈。 
  遇到曲风后,就给了曲风。 
  曲风的琴声里有她的魂,她整颗心都被他的琴声收走了。永生不得释放。 
  六岁时,丹冰跟着奶奶去看了一场芭蕾舞剧——《吉赛尔》。 
  从此她就迷上了芭蕾。她知道她跳的那些原来不叫舞,吉赛尔才是有灵魂的舞蹈。 
  吉赛尔是一个鬼,跳舞的鬼。 
  她像梦境一样攫住了丹冰的心,从此她再不能离开舞蹈。 
  奶奶将她送进少年宫,学习扮天鹅,后来又进到剧院,仍然是一成不变的天鹅,天鹅与芭蕾有不解之缘。 
  每当穿上羽衣,她便着魔。 
  所有跳舞的人都有几分疯魔的。吉赛尔在死前也是发了狂。 
  吉赛尔对王子说:“你骗我,你不是王子,你是我的阿尔贝特,你把阿尔贝特还给我!” 
  王子不能还她,她便疯了,失心而死。 
  死后,加入到维丽丝中间去。 
  吉赛尔是一个鬼。维丽丝是一种鬼。跳舞的鬼。“在她们死去的心灵中,在她们死去的腿脚里,还燃烧着那股生前未曾得到完全释放的对舞蹈的激情。” 
  丹冰的腿脚里,也燃烧着那样的激情。它们从她的足尖里发出,抵在舞鞋冷硬的楦子上,柔软而痛楚。 
  从六岁扮天鹅,扮了十二年。 
  一天天地长大,自蛹至蛾,自丑小鸭变成白天鹅,今晚,才是第一次有机会登台独舞。不可失去的机会。 
  她睁开眼睛,清醒明亮,说:“没事,我还要飞呢。” 
  她还要飞。 
  她要打起精神对付今晚的这次单飞。 
  睁开眼时,她看到曲风跪在她的身边,他的手握着她的手,真好。 
  当人群散去,曲风仍然握着她的手不放,笑嘻嘻地问:“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呢,要怎么报答你?” 
  她望着他的眼睛,一直望到他灵魂深处去:“答应做我的男朋友。” 
  “哦,以身相许?”他邪邪地笑,“行,就让你做我的女朋友之一。” 
  她的血在瞬间凝结。这是一个混蛋!她想。可是她不能不爱这个混蛋。 
  她爱他,也希望他爱她。不是他习惯的那种爱,那种博爱或者滥爱;而是她追求的那种爱,专一而热烈,至死不渝。 
  如果不能得到,她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沉默,永生不让他知道;要么,死! 
  在此之前,她一直选用前者,什么也不对他说,无论接受与拒绝,都当作没发生;她不是不知道他的无情与浪荡,可是,却一直以堂吉诃德挑战风车那样的热情去捍卫自己的爱,坚信什么样的心都有柔软的一面,终会被打动。她沉默地守护着少女最初也是最终的爱情,分分秒秒地关注,点点滴滴地奉献,期待他有一天终于会为她留意,为她动心,为她钟情。 
  可是现在,她已经等不到那一天,她只得当着他的面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把骄傲的外衣在他面前剥落,让他清楚地知道她的心,她已经放弃沉默的保护了,如果一旦被拒绝,那么就只剩下一种选择…… 
  他仍在吊儿郎当地追问:“怎么?行不行啊——做我女朋友之一?”  
  她忽地站起,摔上门,毅然转身离去。     
《天鹅的眼泪》 用生命拼力一舞的丹冰     
  曲风用心地拉着他的大提琴。 
  他从没有这样用心地拉过琴。他爱音乐,视为第二生命,每一次演出都很尽力。可是,直至今夜,他才真正觉得,他的琴声是有生命的,奔流着,倾诉着,宣泄着,流出霜天白夜,流出冷月清辉,流出漫天芦花如飞雪,流出点点沙汀若寒星。 
  他在琴声中注视着阮丹冰。刚才,她说出要他做她的男朋友时,她的眼睛闪着亮,可是,却不是热望,而是戒备和忧伤。好像不等他回答,她已经知道答案似的。当他到底还是说出了那个她怕听的答案,她眼中的光便熄灭了,她清秀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神情冰冷。她用这种冰冷来保护自己,却不知道,初结的冰是最易碎的呀。 
  她摔门而出,走得那么决绝。使他忽然打了个冷颤。他想起刚才握在他手中的她的小手,冷而香,没有一丝暖意。他有点后悔刚才面对女孩请求时自己那轻佻的答案,“女朋友之一”,在他,是权宜之计,可进可退;在她,却可能是比拒绝更加难受的巨大羞辱,因为玷污了她纯洁的感情。 
  他知道自己刚才可能伤害了她。可是,这样的回答,已经是在努力将伤害降至最低。好在,那样的小女孩,爱也容易,忘也容易,受一点点伤也不一定是坏事吧? 
  平心而论,他不是不喜欢她。 
  她的青春,敏感,狂野,任性,以及才华横溢,对于他在在都是一种诱惑。 
  也是危险的警告——她不是一个可以玩的女子。 
  他非常喜欢他们单独相处的时刻,但仅止于琴奏。当他弹起钢琴或者拉起大提琴,而她翩翩起舞,他便觉得生命是充盈的,喜悦的,优美而丰富。 
  然而一旦曲终,接着便是人散,否则不堪面对。 
  舞者和琴师的爱,永远是相望不相亲。 
  止于舞台。 
  台上的丹冰在旋转,永远没有尽头的旋转,仿佛穿上了传说中的红舞鞋。这也是芭蕾演员最考脚力的基本功,旋转的时候,脚尖不可离开原地半寸,就像一根针钉在罗盘上一样。 
  当她旋转至不可能的迅急,足尖迅速交替,缓下身形,不住地踏着小碎步一次又一次腾空,一次比一次慢,但是一次比一次高,无限忧伤留恋,羽毛颤动,若万语千言不知从何说起,她最后一次抬头,凝眸,樱唇将启,而双目微阖,正欲拼力一搏,作最后一次冲刺,一直冲到天上去……音乐戛然而止,天鹅猛地仆伏在地。 
  死一般寂静。 
  全场的人都忍不住身子向前轻轻一仆,似乎受到震荡。 
  在幽蓝的追影灯下,在若有若无的音乐声中,在全场几千双眼睛的注视里,天鹅双臂交叠,不断做出一个又一个优美哀婉的折腕动作,然后,蓦地一回头,眼神凝住,电光石火间,那用尽心力的一瞥,竟是凄绝艳绝。 
  曲风一惊,一声余响绕上屋梁,久久不绝。 
  而天鹅已经凄婉地收回眼光,亦收拢双臂,缓缓做出最后一个收场动作,合身倒伏,再不肯抬起头来。 
  大幕缓缓落下,观众忍不住全体起立,掌声雷动。 
  没有人看到,一滴泪自丹冰的眼角悄悄滑落。 
  冷的,寂寞如天鹅之死。 
  她再没有爬起来。 
  旋舞中,她早已心力俱竭,她的心已碎,魂已飞。 
  其实,早在大灯砸中她的时候,她的心就碎了。只是,她有强烈的心愿未了。就像那只中枪的天鹅,在临死之际焕发出生命最炽烈的渴望,誓要拼尽余力去完成生命的未完成之处: 
  一是要向她的爱表白;二是跳完这支舞。 
  她都做了,然后从从容容地,选择死亡。 
  在舞蹈和琴声中,凄美地死去。 
  或者,重生,化为天鹅。 
  台下的观众挡在幕布后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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