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舞·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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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舞·青梅-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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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烦。
  等到了内堂,早有仆人等候,趋前告知:“匡大人,徐大人和胡先生都在修禊阁。”说的是吏部正卿匡郢,礼部辅卿徐继洙,与胡山一样,都是子晟极亲信的人。于是更衣之后,径直向后园去。
  后园十顷大的小湖,湖中央填起小岛,东西各有曲阑相连。修禊阁就是湖上一座水榭。
  进了阁中,见三人正在品茶谈笑。匡徐两人都在四十五六年纪,匡郢极瘦,一脸精干之色,尤其一双眼睛,顾盼有神,徐继洙却是个胖子,团团脸,生性有些木讷,然而为人清慎,而且在子晟还是白王的时候就与他交好,所以也很得信任。
  这都是亲信中的亲信,熟不拘礼,看子晟进来,起身一躬,就算见过。子晟见他们神色轻松,知道事情并不麻烦,于是笑着坐下,说:“难得我腾出这半天清闲,莫不是诸公看着难受,诓我回来的?”
  胡山微笑,说:“事情不大不小,只是需要王爷回来商量商量,好拿个态度。”
  “不错。”徐继洙一面为子晟沏上茶,一面接口。不知怎么,脸上有些忍俊不止的神色:“事情不算很大,却可说是天下奇闻……”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看匡郢:“还是匡兄说吧。”
  三人之中,匡郢最善言,于是当仁不让:“说奇闻不能算过。这六百里加紧,专差飞报的军报,居然是为了一只鸡……”
  一句话,把子晟听得讶然。转眼见胡山,徐继洙脸上都微微带笑,知道所言不假,于是接着往下听。
  “这事,其实还是出在东西二营。”
  这,子晟倒是早已想到了。端州原属东府,其中谯明、涿光、边丘三郡,地处险要,为军事重镇。帝懋四十年东帝甄淳谋逆之乱平复,便将东府军撤出,改驻天军。然而不久发现,这方法行不通。中土与东府,风土差别甚大,以至天军人心浮躁,不安于职。再加上由中土到端州,路途遥远,军饷开支也殊为可观,于是自四十二年起又改为东府军和天军一半对一半。
  但,这么一来,又有新的麻烦。天军自恃中土正系,自然不把东军放在眼里,而东军毕竟是强龙难压的地头蛇,又岂是易与的?这种地域风俗血脉的隔阂是最容易产生的,不需要任何人从中撺掇挑拨,很自然地,端州驻军就分成了两派,俗称东营和西营。
  此时说的事,出在谯明郡。谯明南有带山,西有谯水,自来是重兵驻扎的地方。所以此地人口不过四万,驻军却也有三万之多。自然也有东西营的纷争,幸而统军的赵延熙,比较明白事理,不偏不倚,弹压得很好,一直都没有出过什么大事。然而,因为东府将军文义巡查到了端州,赵延熙北往边丘述职,不过十几天的时间,就出了事。
  事情的起因,就是东营少了一只鸡。本来是再小没有的事情,然而有人却想起来说,看见西营有个叫李升的早上提着一只鸡,很像少了的那只。于是东营几个人寻上门去,李升自然不承认,两下争论起来,不免推推搡搡。既然在西营地盘上,东营的人当然没有讨到便宜。
  结果当天晚上,李升和白天吵得厉害的几个在值哨的时候,被人套了麻袋,扛到没人的地方,拳打脚踢一顿,又给丢了回去。这一来,西营自然不肯干休,一定要东营交出打人的来。
  东营却来了个抵死不认。
  吵得相持不下。这时赵延熙不在,自然是副将代职。这副将胆子却很小,两面都不敢得罪,不知怎么灵机一动,借着也有外面人干的可能,找了谯明郡守会同来办,意思自然是万一有事好推脱。
  “谁知他胆小这郡守胆更小。不但胆小,而且是个不折不扣的浑人!”匡郢一面笑,一面摇头,这笑多少有点“不笑还能如何?”的意味在里面:“也不知是听了谁的主意,想了个再馊不能的办法——”
  跳神!
  这种设祭摆坛,求神问卜的法子,在民间确为盛行,然而竟至用到问案上,而且煞有介事,只能叫人哭笑不得。而更叫人哭笑不得的是,众目睽睽之下,那个所谓“巫仙”折腾半天,好不容易指出的“犯人”,竟是营里一个六十多岁,瘸腿驼背的打杂老头!
  “其实这个主意虽然馊,可是想法却不全错。”胡山插了一句:“他想的是,这么一来,顶多背个昏聩的名声,终归还是两边不得罪。”
  “是。”匡郢接着说:“可是结果却成了两边得罪。”
  这结果一出,两边都哗然。非但没平息下去,反而更激起事端,双方都指对方做了手脚,坏了“巫仙的法术”。愈吵愈烈,终于由吵而至动手。多年积怨,一朝而发,酿成一场兵变,卷入数千人,死伤百余人。
  匡郢绘声绘色地说下来,直把子晟听得啼笑皆非。木然半晌,才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来:“荒唐!”
  “王爷这话极是。”匡郢附和一句,又笑着说:“王爷可有留意,东西二营都不说跳神荒唐,却都说是‘坏了法术’?”
  “这些兵士多从民间来。”徐继洙接口:“所以对这些巫神之术深信不疑。”
  匡郢神情一敛,正色道:“可是这股风气如今有愈行愈盛之势,连帝都许多官吏家里,做起事来,也要先求神问卜。照我看,还是要设法一整。”
  子晟冷笑一声:“怎么整?根本是闲出来的毛病!”
  三人尽皆默然。这句话可谓一针见血。但是这话,只有子晟能说,也只有在这样的场合能说。其时天下赋税,十之七八,由凡界或者天界凡奴所出。而天人之中,倒有一半,不事劳作,镇日游手好闲。天长日久,自然生出许多古怪花样。这种情形,子晟清楚,另三人也清楚。然而谁也不便接口,因为一往下说,就要触及天凡两界的根本。
  子晟自然也知道自己话说得冲动,不但冲动,而且无用。后一点尤其叫他无奈,回想自己少年时代兴正矫弊的种种宏愿,如今也就只有消磨在亲信面前,发几句牢骚而已。
  这样心绪起伏,脸上难免阴晴不定。匡郢和徐继洙看在眼里,一齐望向胡山。然而胡山却深知子晟的性情,知道这样的情形,不打扰更好。果然,短暂的沉默之后,子晟很平静地,自己把话题转回:“这件事情,虽然不算小,但也够不上紧急军报,怎么会六百里加急送来?”
  匡郢一笑,解释说:“这又是那个副将。既胆小又没肩膀,见出了事情,就发了加急军报。军报也是语焉不详,事情始末还是从赵延熙信里知道的。到底是他聪明,他是出事之后,赶回谯明。连夜写了信,用信鸽直接送到申州,所以今天也到了。”
  “这就对了。”子晟点头。端起茶盏,一面用碗盖把浮着的茶叶,慢慢滤到一边,一面接着说:“这事情,郡守固然糊涂,那个副将也难辞其咎!如此小事,居然还要拉上郡守垫背。赵延熙我知道,为人才具,在将官之中,都是数一数二,他怎么会用这样一个副将?”
  这话问到了关键上。胡山用手捻着一把山羊胡子,悠然答说:“这副将不是别人。王爷可还记得,两年之前,一个叫仲贵的人?”
  这么一提,子晟果然想起来。这个姓仲的,原本是帝都城西一个混混。偏偏有个花容月貌的妹妹,不知怎么走了门路,送到栗王身边,立成宠姬。于是凭着这层关系,投到军中。记得当时私下里就颇多议论:“这样的人都要塞,早晚成个祸害。”但,端州军务向由栗王主理,纵然知道,也只能苦笑。
  “原来是他!”
  一股欲怒不能的闷气,出在手中的茶盏上,“咣”地一声,重重搁在桌上。
  胡山微微一哂:“王爷何须为一跳梁小丑动气?”
  这话刻毒。表面说的是仲贵,而实际上骂的是谁?不言自明。子晟莞尔一笑,便不言语。
  匡郢趁这个空隙,把最重要的问题提了出来。“王爷,”虽然并没有隔墙有耳之虞,仍然略微压低了声音,语气十分郑重:“这件事情,是办还是压?”
  因为彼此极熟,所以问得非常直白。所谓办,小事化大,压,大事化小,如何取舍,不在事情本身,而在各自的利弊。如果办,也就是俗话说“拔出萝卜带出泥”的做法,就要看带出的“泥”够不够分量?倘或没有足够的把握,拔不出萝卜反倒沾一手泥,自然得不偿失。子晟对这样的“花样”已然十分谙熟,想了想,先问一句:“你们的意思呢?”
  “办不办各有好处,还是要看王爷自己的意思。”
  这话自然是说三人合议的结果,认为两方面都没有足以定音的理由。但,以这样的语气,其实是略微倾向于办,因为如果真的两者均等,那么为了求稳,通常总是取不办。然而不管怎样,要先听子晟自己的态度,才能有所决定。
  子晟微微颔首,良久不语,只是若有所思地用三根手指慢慢捻动面前的一只茶盏。三个人都知道他这样的神态,是心里有难以决断的事情。所以,都默然不语,不去打扰。
  然而,沉默又再沉默,考虑的时间十分长久,仍然没有决断,让人心里不由有些诧异。徐继洙先沉不住气,试探着说:“如果办,拿过端州军务应该没有问题。”
  这句话说得不高明,匡郢和胡山同时扫了他一眼。果然,子晟下了相反的决心:“不必。还是压了吧。”
  本来就是两可的事情,所以也没有太大的异议。只有匡郢比较偏向办,所以略微不甘,想了想,说:“王爷,端州军务还在其次,主要是……”
  说着右手两指一张,摆成一个“八”字。指的是栗王,因为栗王济简,排行第八。
  “最近几年,越来越喜欢揽权。这,王爷不会看不出来。所以,我以为此事也不失为一个时机。”
  子晟神情阴郁,看得出心中确实有所不满,然而沉默片刻,仍然摇头:“还不到那种地步。”说着,迟疑了一阵,轻轻叹道:“父王兄弟十一个,如今只剩三个……”
  言出由衷,徐继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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