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想办法修车吧,我自己打车走。”
大雨如注,没想到入冬了还会有这么大的雨,吴邪拐过了一个街口,想拦一辆出租车。
可是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间,出租车实在是太难叫到了,吴邪没有带伞,他把旅行袋顶在头上,徒步冒雨朝火车站赶去。
总算在发车前的最后几秒跳上了火车,吴邪靠着车门喘了好一会儿,举目一看,才发现情急之下他上的是最前面的硬座车厢,离他所在的那节卧铺还远着呢,他抹了一把脸,奋力朝后面挤去。
不知道挤过了多少车厢和人墙,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吴三省正在那儿大声咋呼着什么,见了吴邪夸张地做了个松泄的表情,气急败坏地问:“你干嘛去了?!打你手机也不接!”
“我没听见。我车坏在路上了。”吴邪漫不经心地回答,他一边取下肩上的旅行袋,一边打量环境,在这个六张床位的小厢里,他三叔占了一个下铺,中铺空着,上铺堆行李,对面的下铺是胖子,吴邪有一点小惊喜地和他点了个头,眼光便向中铺移去……这一瞥之间,正好对上了一双看向自己的眼睛。在这一秒的对视里,那双原本无波无澜的眸子,忽然闪过了一道他熟悉的光!吴邪腿一软,坐倒在吴三省旁边。
张起灵翻身下来,提起吴邪的旅行袋举给站在楼梯上放行李的潘子,然后淡淡地说:“你好。”
深吸一口气,吴邪抬起了头,摆出一个微笑,回道:“你好。”
没有再说什么,火车已经离开市区了,潘子安顿好全部行李,从梯子上下来坐在过道边的小凳上,胖子开始打盹,张起灵返身躺回自己的铺位,听见吴邪说:“三叔你睡会儿吧。”然后看见他脱掉湿外套,踩着梯子爬上中铺………自己的对面,脸朝里躺下了。
张起灵默默地看着吴邪的后背,发现他瘦了很多,回想他们在一起的日子,那时,他是个多么生龙活虎的小伙子啊,张起灵觉得肋骨之间闷闷地痛起来。
深夜,车厢里熄了灯,只剩过道上隐约一行微弱的光线。所有的人都在沉睡,此起彼伏的鼾声在车厢里滚来滚去。张起灵忽然醒了,他下意识朝对面望了一眼,空的,吴邪不知哪里去了。
他轻轻下床,站在过道中间向两头看了看,然后朝着一个出口走去。
在两个车厢的衔接通道上,一个人影站在那里,张起灵不用细看也能认出来,他慢慢走过去和他并排靠在墙上。
沉默了一会儿,吴邪缓缓地说:“我知道你对我不在乎,你心里装的东西太多了,要做的事情也太多了,实在是没有必要在我身上,浪费过多的感情和时间。”
张起灵苦笑了一下,轻道:“如果不在乎,这次我也不会来了。”
吴邪扭过头,目光突然紧紧锁住他,某种复杂的情绪在眼内游移不定。
“为什么说走就走了?”
“那天胖子搞‘突然袭击’让我觉得,再这样下去,我会毁了你的生活……”
“从你第一次救了我,一切就开始不同了,只不过那时候我们可能还不自知,后来,你来看我,后来,我们第一次……在一起,事情已经不可收拾了。什么叫毁了我的生活?动了感情就叫毁了我吗?”
“可是吴邪,你和我不一样,你有父母亲戚,有朋友圈子,有自己的生意,你的生活原本应该是平静安逸的,而我给不了你这些,你和我在一起只有危险……”
“可你以为你一走了之,一切就都可以重新回到轨道上了吗?”
吴邪上前几步用双臂一下抱住了张起灵,力量很大,好像生怕松开手他就会瞬间消失一样:
“我爱你,别再离开我,好吗?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活……”
张起灵慢慢地一手抚上吴邪的脸,轻舔他的耳廓,转而激烈地吮吻,吴邪立刻与他的唇齿猛力纠缠,两个人都不自禁地响应对方。
这里随时会有人经过,他们都知道,就好像只是为了把这段时间以来的情绪在这一刻尽数渲泄出来……
8、
第二天早上,阳光暖暖地洒进车厢,晒得人浑身软绵绵的,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懒床,到快十点了才慢慢地起来洗漱,胖子和潘子各坐在一只小凳上吃方便面,吴三省和张起灵吃过早餐,各占一张床,都斜靠在窗边看书,只有吴邪还蒙着被子大睡不起。
胖子大声叫道:“小吴,太阳晒屁股了,该起了啊!这都几点了,还睡。”
没动静。
胖子见状笑着小声对其他三人说:“我发现这小子跟着我们几个斗倒下来,别的本事不好说,挺尸的本事倒是见长。”
潘子踢他一脚:“什么挺尸?你个狗嘴里就吐不出象牙来!”
众人笑了一回,见吴邪还是一动不动,张起灵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他站起来伸手去拉吴邪的被子,碰到他的脸颊,竟热得烫手,再去试前额,回头对大家说:“不好,他在发烧!”
大家一听都慌了,纷纷行动起来,胖子取过一瓶矿泉水倒在毛巾上,潘子则匆匆往另一个车厢跑了出去,张起灵双腿各站到一张床沿上,把吴邪抱下来,吴三省忙整顿好自己的铺位,和张起灵一起把他轻轻放下,胖子把冷毛巾覆盖在他的额上。
潘子跑回来了,把一瓶老白干递给张起灵:“拿这个擦身,给他降降温。”
打开被子,张起灵轻轻解开吴邪的上衣,露出了那明显消瘦的身体,吴三省皱起眉头嘀咕了一句:“哟,怎么瘦成这样?”胖子和潘子对视了一眼,没说话,张起灵的心脏像是被谁揪了一下似的,又隐隐地痛起来。
他把酒倒在手心里,双手大力地搓了两下,就在吴邪的太阳穴、腋下、臂弯、手腕等处擦拭起来,之后,他快速为他扣好衣服,再用被子将他裹住。
过了一会儿,吴邪神智清醒了些,慢慢睁开了眼睛。
张起灵非常温柔地在他耳边轻声说:“你在发烧,我刚才用白酒给你擦了身,你别动,一会儿到了站,咱们就去医院。”
吴邪直觉得头晕、胸闷、气短,想坐起来,一抬头就天旋地转,打不起精神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就着张起灵的手吃了药,闭目养神。
火车一到昆明站,四个人就自动分了工,张起灵打车送吴邪去医院,其他人找好住处先安顿下来。
昆明的大街上车水马龙,这会儿似乎正是下班高峰,车堵得厉害。那出租车司机见吴邪病得很重的样子,不由把车子开得飞快,饶是如此,最后还是被困在拥堵的长龙里。
吴邪被张起灵用棉衣裹着,抱在怀里,车子里似乎打着暖气,他觉得闷热无比,昏沉中奋力挣出手来,难受地皱了眉头,说:“好闷。”
张起灵虽然心急如焚,却又不能去催促司机,他握住吴邪的手轻声低语:“忍耐一下,马上就到医院了。”
吴邪轻轻地点头,他烧得迷迷糊糊的,浑身的骨头似乎都在疼,被张起灵凉凉的手一握,觉得特别舒服,一下子清醒了好多。
张起灵把裹着的棉衣松了松,让吴邪能舒服一点儿,他的身子火热,张起灵只觉得几乎要烫伤自己的肌肤。看着他苍白的脸,被自己握着的手也软弱无力,不由得问:“你这是怎么了,昨天还好好的,一下就病了?”
吴邪软软地窝在张起灵怀里,灼热的脸颊贴着他的胸口,轻笑道:“可能是急着赶路又淋了雨。”见张起灵仍然紧锁双眉,又故作轻松地说:“呵,我没事……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张起灵见他反而安慰自己,心里更疼,将怀中人搂得更紧了。
医院的夜,特别安静。
观察室里,吴邪沉沉昏睡。医生说他只是外感风寒,但是近段时间似乎心情抑郁且劳累过度,加重了病情,需要输液观察一下,过了今夜,应该没什么大碍。张起灵松了口气,转告了吴三省等人,大家都放了心。
昆明的夜色很清朗,张起灵凭窗而立,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和吴邪的第一个晚上,真是惊心动魄又缠绵悱恻,从此以后,他那波澜不惊的生活就不再平淡了,他那如废旧冰窖般的内心也不再满满枯凉。
张起灵慢慢走到吴邪的病床边坐了下来,握住那只没有插针头的手,细细抚摸。有谁知道在离开吴邪的这段日子里他忍受过怎样的煎熬,那是漫漫长夜里灭顶的寂寞,他几乎被窒息在那样的寂寞里。孤独了几辈子,如今竟然感到寂寞,有一首歌词写得真好:“我一个人不孤单,想一个人才孤单!”
从鲁王宫开始,张起灵发现自己竟然无可救药地迷恋上了与这帮人为伍,吴三省、潘子、王胖子、阿宁,看到这些人,就预示着那个人的出现,他的心里就会升出期待和向往。开路殿后,挡挡虫子啊粽子啊什么的,都可以离那个人近一点,甚至……可以触碰到他。他从来没想到,在这个世上尚有一个人,会是自己心之所向!
认识了吴邪,张起灵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改变了,以前他的世界里只有自己和自己纠缠不清的那些困扰,其他的事都进不了他的视线,而现在,他感知到了刀光剑影之外的………风景、故事、美酒、佳肴,吴邪带给他全新的生活视角让他享受到了无比的轻松,这几个世纪没有过的感觉,这两年一下子涌上来这么多,让他第一次觉得总算没有白活一场,活着的感觉真的实在太好!
天快亮的时候,吴邪睡醒了,第一眼就看见张起灵静静伏在床边的睡态,毛衣的袖子稍稍挽上去,露出修长的手臂,他像一尊完美的雕像,清俊的脸上无悲无喜,好像无论什么,都不会在他心底留下痕迹。
然而此刻的吴邪心里一片清朗,自己,是他和这个喧嚣的世界,唯一的羁绊。
“如果我不在乎,这次我也不会来了。”这句话重复在吴邪的脑子里回响,像磁盘卡带,更像安神的咒语。
那些曾压在他心头化解不开的忧伤和失落,怨念与绝望,全部都化作纤尘,随风飘散在清晨的空气里,消失不见了。
晨曦把他的发梢染成金色,吴邪闻到空气中一抹淡淡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