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忏悔- 第17部分

　　晚上放学后，元昱依然像以往一样，去501宿舍找马飞龙。因为他每晚回到宿舍时，见里面的大多数同学都在吸烟，少数不吸烟的同学早已笔直地躺在床上睡觉了。

　　刚到位501宿舍门口，元昱就见马飞龙一边低着头扣衣扣一边从宿舍里走出来。于是，元昱忙躲在门口旁边，想吓唬吓唬他。当他走出宿舍时，元昱就“哎”的一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吓了一跳，然后轻轻地敲了一下元昱的头，笑道：“你小子想吓死我呀？”

　　“你这条龙还怕打雷呀？”元昱接着问：“你这要去哪儿呢？”

　　“我正想去409宿舍找你小子呢，但你这小子自己送上门来了。”马飞龙用一条胳膊揽住元昱的肩膀，“走，我们去小卖部，我请——你小子。”

　　“哟，我把你给吓了，你还请我？”元昱调侃道，“还是我请你吧，算是为你压惊。”

　　“哟，还压惊呢。得了吧，我怎么好意思榨你小子呢？走吧。”马飞龙说着就推元昱走了。

　　他们俩从五楼下来，顺便把302宿舍的马一跃也叫上。

　　远离宿舍的校园空地格外静谧，只有清脆的虫鸣声和“飒飒”的风吹声；一个凸月在白纱似的白云朵里匆匆穿行，洒下溶溶的月光笼罩着整个大地；校园里的树底下蠕动着斑驳的影子，还挪动着枯槁的落叶。马飞龙拎着一大袋饮料和汉堡包，同元昱二人来到即静谧又凉爽的树底下，边吃边聊。直到窗舍灯关了以后，他们仨才像快要生产的孕妇一样，腆着肚子慢腾腾地走回宿舍，还不时地打着饱嗝儿。

　　他们仨回到宿舍楼梯口时，见许多同学像山体滑坡似的从楼上跑下来。他们仨顿时大吃一惊，以为发生了地震，同学们正逃命。于是，马飞龙忙把一位同学拦住，问；“发生什么事了？”

　　那位同学很兴奋地说：“有个女生要跳楼了！”说完连跑带颠地看热闹去了。

　　元昱三人相顾失色，然后也跑去看了。

　　一位女生手扶墙壁，站在女生宿舍楼五楼走廊的栏杆上，泪涟涟地仰望西边的上空，有点像望夫石。楼下的观众似乎比大型演唱会的观众还多，他们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仿佛她是一块悬在空中的馅饼。在离她不远处的老师们都不敢靠近她，只是七嘴八舌的劝慰她，叫她下来。

　　这时，吴校长一边打110，一边赶来了。他上楼以后便挂了手机，问旁边的一位老师：“怎么回事？”

　　“她想跳楼。”那位老师答其所问。

　　吴校长不耐烦地说：“我是问你她为什么要跳楼？”

　　“不知道。她不肯说。”那位老师有点紧张。

　　吴校长拨开人群，正要向她靠近。但她忙喊道：“你别过来，否则……”

　　吴校长听了“否则”二字，吓得脸色大变，忙原地立定，哀求般的说：“你能不能先下来……”

　　“我不！”她喊道。

　　“你有什么事想不开呀？”吴校长小心翼翼地问。

　　“我……”她再次仰望西边的上空，眼泪流得更急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吴校长不知他是谁，以为他死了，于是安慰道：“你别太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

　　“他还没死！他在溁中！”她气得摇晃一下，险些掉下去。

　　吴校长顿时大惊失色，忙向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误会了。”

　　这时她的情绪才逐渐平定下来。

　　“你说的他，是谁呀？”过了一会儿吴校长又小心翼翼地说。

　　“他……”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了，“他是我一生最爱的人。我不能没有他。”

　　“妹子，你别想不开呀！天涯何处无光棍儿，至少还有你阿哥我呢。”男人堆里有个人喊道。

　　“是谁喊？”一位男青年老师吼道，一束光线射进男人堆里。

　　光线照不到的地方有人大声调侃道：“学生不敢，老师优先。”

　　那位男青年教师气得嘴唇直抖。他像个灯光设计师似的用手电在男人堆里扫射了好几遍，照得人眼花缭乱，但还是找不出肇事者，只好作罢。

　　接下来，吴校长疑惑地问：“既然他在溁中，那你为什么还说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呢？”

　　“我从这儿跳下去，我还能见得到他吗？”她哭喊着反问吴校长。

　　“你不跳下去，你不就还能见得到他吗？”吴校长也反问她。

　　“我要是还能见得到他，我还要跳下去吗？”她的眼泪再次顺着泪痕流下来，接着说：“我有好长时间没见他了，整整50天了。我昨天听说我们高一的同学要在今天到县城里的武装部去打靶，于是我当时就想，溁中的新生也一定在明天到武装部去打靶，到时候我一定会在武装部见到他。后来我决定，即便是交100块钱，我也要去打靶，无论如何也要去。因此，我昨晚兴奋得一宿没睡。但是今天，我到了武装部以后，我找遍整靶场，找遍整个武装部也没见他的身影。当时我感到很失望，很难受，我整个人几乎要崩溃了。后来我不知我是怎样回到学校的。现在我依然很难受，我已经没有继续生存下去的动力了……”

　　“所以你现在就产生了爬上栏杆的动力？”吴校长说完便觉得自己说得虽对，但不好听，于是忙接着说：“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寻短见呀，毕竟人活着就会有希望嘛。我相信，有情人终成眷属。”

　　“终成眷属？”她苦笑了一下，“我们是不会终成眷属的，我不敢奢望，毕竟我们各方面悬殊；再说他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哪来的终成眷属？我只求能常常见到他，这样我就知足了。初中时我曾多次想过，他是个英俊潇洒的尖子生，而我恰恰跟他相反，我有什么资格去爱他？我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再说他又不认识我。后来我想，难道只有美貌女才有资格去爱英俊少年吗？即便我没有资格，那我总有权利去爱他或暗恋他吧？我虽不是个漂亮的女孩子，但我如果是尖子生，那我还用得着去暗恋他吗？我直接向他表白不就行了吗？这样想过之后，我便开始刻苦学习，拼命学习。尔后，我每个周末都留校学习，争取考上溁中，好让自己能常常见到他，好让自己有所谓的“资格”去爱他。但后来我考不上溁中，就连溁州二中也考不上……”

　　“当时，我想去自费溁中，但我家里穷，无法自费。最后，我不得不到这里来读书。今天我本以为会在武装部见到他，但是……”她说不下去了，肩头不停地颤动，泪流不已。

　　许多观众也不禁流泪了，觉得她的爱情故事比《霸王别姬》还感人。

　　“你别哭了，先下来吧。”吴校长想靠近她。

　　“你别过来！”她声嘶力竭地喊道。

　　吴校长吓得忙往后退，叫另一位学校领导上前劝慰。然后他便走出人群，掏出手机重打110，想催警察快点来。

　　“喂。”110那边是派出所所长接电话。

　　“老余呀，你们派出所离学校那么近，怎么现在还没到呢？”吴校长急得快要哭了。

　　“哎呀，我们这儿没垫，你总不能叫我们拿棉被去吧。”余所长安慰道：“放心吧，我已经报告县中队了，他们应该很快就到了。等他们到了，我们派出所就全力配合他们开展救险工作，争取万无一失。”

　　“那你们也得先到现场来等他们呀。”吴校长不抱希望地随口催促一声。

　　“好的，好的，我马上带队过来。”余所长高声敷衍。

　　挂了电话，吴校长再次拨开人群，去劝慰她。这样至少能让她维持现状。

　　没过多久，县中队来了，但余所长和他的部下还没有来。县中队在楼下放了一块一米多厚的大垫，然后派八名武警上楼去，其余六名留下来看垫。楼上的八名武警来个“迂回战术”——六名武警溜到六楼，两名武警留在五楼磨嘴皮子。六楼上的六名武警像农村兽医阉猪一样，用绳子绑住其中一名武警的脚和腰，然后慢慢地缒下五楼。缒下的武警见她正面对着走廊上的人说话，于是就把她往前一推。她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不由得往前倒。五楼走廊上的一名武警眼明手快，立马上前英雄救美。这时，观众们一片欢呼。

　　吴校长感激涕零，想挪用一笔公款连夜请这帮武警大吃一顿。武警们想吃，但不敢吃，只好谢绝了。武警们离开以后，派出所的一辆警车才忽悠飘至。车上滚下七个烂泥般的警察，满身酒味。

　　“他们来了没有？”余所长问吴校长。

　　吴校长明知故问：“谁呀？”

　　“县中队。”

　　周围的同学们和老师们顿时哄然大笑。余所长茫然地扫视他们，然后又茫然地看着吴校长，不知他们为何发笑。

　　吴校长愀然道：“还没来！”

　　“啊？”余所长大吃一惊，“还没来？”

　　同学们和老师们再次哄然大笑。这时，一名警察给余所长使眼色，但余所长看了半天也明白他的意思。因此，他索性凑近余所长的耳朵，小声地说：“县中队早就来了，人已被救下来了。”

　　余所长又“啊”了一声，然后赧然——不，欣然一笑，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黄牙，下巴的肌肉挤成一团，一跩一跩地走过来对吴校长耳语，把一股酒味和一股口臭喷到吴校长脸上：“老吴呀，到我那儿去喝几杯吧，那儿还有几个兄弟等着呢。”

　　吴校长冷冷一笑，说：“你们回去继续喝吧。怒不奉陪。”说完便悻悻而去。

　　余所长看了一下他的弟兄们，尴尬一笑。

　　接下来，老师们和同学们也纷纷离去……

　　夜，已很深很深了，但很多同学还没睡着，尤其是一些情窦初开的女生。他们都在想，情为何物？

　　第二天，那位想殉情的女生离开学校了。今天是星期五，也是军训的最后一天，因此学校要进行一次军训检阅——做个形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