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狼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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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狼图腾-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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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往北走草就越高,灰黄灰黄的大草甸犹如一张巨大的狼皮。张继原觉得,在这“灰黄”的狼皮中找灰黄色的狼,真是比在羊毛堆里找羊羔还难。天人难以合一,可是狼和草原却融合得如同水乳。一条瘸狼可能就在他俩的鼻子底下行走,可两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大活人却什么也看不见。张继原又一次体会到了狼和草原、狼和腾格里的深厚关系:每当狼处在生死关头的时候,它总能依靠草原来逃脱;每当狼遭遇危难的时候,草原会像老母鸡一样地张开翅膀,将狼呵护在它的羽翼下;广袤辽阔的蒙古草原似乎更疼爱和庇护草原狼,它们像一对相守相伴的老夫妻,千年忠贞,万年如一。而极力希望比狼对草原更忠贞的蒙古人,似乎仍未取代草原狼的位置。而在接近汉区的南边,垦草为田,改牧为农的蒙古人却越来越多了。张继原没有想到一条被打断腿的狼还能跑这么长的时间和距离,居然把骑着全队最快的马的人甩在后面。张继原真不想再追下去了,他感到除了身边的巴图之外,自己其实还有一个老师的老师。
  两匹马找找停停,慢慢恢复了体力,重新加速。北面一条高大的山脉也越来越近,而这片草原的边境线就是沿着这条山脉的山脚线划定的。据牧民说那片大山山大沟深,寒冷贫瘠,是额仑草原狼没有天敌的最后根据地。可是那条瘸狼到了那里,它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他马上觉得自己又是以己度狼了,人最终可以灭绝狼,可是世上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摧毁蒙古草原狼刚强不屈的意志和性格。
    第十五章(4)

  两匹马终于踏上了边防公路。说是公路,实际上只是一条供边防军巡逻的土路,严格地说是一条沙路。军用吉普车和送运物资的卡车轮子,在草原上切下近一米深的宽沟,整条路就是一个曲曲弯弯又大又长的沙槽,似一条可怕的黄沙巨龙,绵延起伏,蠢蠢欲飞。蒙古大草原的虚弱外表被这条沙路轻易揭开,露出薄薄草皮下恐怖的真面目。草地还是湿漉漉的,可沙路却早已被风吹成干路,西风一刮,百里沙龙开始爬升腾飞,马蹄踏起沙尘干粉,人和马像是被裹在迷眼呛鼻的沙漠戈壁里。
  两人顺着沙路向东快跑,路上看不到狼爪印。翻过一个小坡,两人突然看到在前方三十多米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一条狼,它正在沙路北沿吃力地爬翻高陡的路岸。平时狼可一跃而过的小路障,此刻竟成为它一生中最后一道迈不过去的坎。瘸狼又没有爬上去,再次滚下路底,伤口直接戳到沙地,疼得狼缩成一团。
  下马。巴图一边说,一边跳落到路面。张继原也下了马,他紧张地注视着巴图的动作,以及挂在马鞍上的那根沉重的马棒。然而,巴图并没有去解马棒,也没有再往前走一步,他松开马缰绳,让马自己登上草地去吃草,他自己却坐到高高的路岸上掏出一包烟,点了一支,默默地吸了起来。张继原透过烟雾,看到了一双情感复杂的眼睛。他也放了马,坐到巴图的身旁,要了一支烟慢慢吸了起来。
  狼从路沟里费力地爬起来,斜过身蹲坐着,沾满血迹的胸下又沾了一层沙,不屈而狂傲的狼头正正地对着两位追敌。狼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和习惯,用力地抖了抖身上的沙土和草渣,力图保持战袍的整洁和威严。但它还是控制不住露骨的断腿,翘在胸前不停地发抖。然而狼的目光却凶狠得大义凛然,它大口喘气,积攒着最后一拼的体力。张继原感到自己不敢与狼的目光对视,站在这片古老的草原上,也就是站在草原的立场上,正义仿佛已全被狼夺去……
  巴图手里停着烟,半思半想地望着狼,眼中露出一种学生面对被自己打伤残的老师的愧疚和不安。瘸狼久久不见追敌动手,它便扭转身用单爪刨土,路岸的断面,最表层只有不到30厘米厚的灰黑表土,表土之下就全是黄沙和沙砾了。狼终于刨掉了一坨草皮,一块沙岸垮塌下来,瘸狼顺着豁口的斜坡跳爬到草面上,然后像大袋鼠一样,用三条腿一跳一颠地向远处的防火道和界桩跑去。
  防火道在界桩内侧,是边境防火站用拖拉机开垦的一条耕带,宽约百十米,与边界并行。防火道年年定期翻耕,早已沙化,寸草不生,仅用以阻挡境外烧过来、以及境内可能烧过去的小规模的野外火灾。只有这条用于防火的耕地,为额仑草原牧民所容忍,草原老人们说这是农垦给草原的惟一好处。
  在西风中,防火道腾起的黄尘却比野火还要可怕,幸亏它只是窄窄的一条。
  瘸狼跑跑歇歇,渐渐隐没在高草里,再往前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了。
  巴图站起身又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弯腰将张继原扔在沙路上的烟头捡起来,用口水啐过,又用手指在半湿的草地上挖了一个小坑,将两个烟头按在里面,再填土拍实。告诫道:要养成习惯!在草原不能有一点大意。然后站起身说:走吧,去找刚才打死的那条狼,回去!
  两人上马朝着圈草山坡急行,雪净马蹄轻,两人一路无语。
    第十六章(1)

  太子承乾(唐太宗之子——引者注)喜声色及畋猎……又好效突厥语及其服饰,选左右貌类突厥者五人为一落,辫发羊裘而牧羊,作五狼头纛及幡旗,设穹庐,太子自处其中,敛羊而烹之,抽佩刀割肉相啖。又尝谓左右曰:“我试作可汗死,汝曹效其丧仪。”因僵卧于地,众悉号哭,跨马环走,临其身……太子……曰:“一朝有天下,当帅数万骑猎于金城西,然后解发为突厥……”
  ——司马光《资治通鉴·第一百九十六卷》
  一场春雨过后,接羔营盘附近的山坡草甸,在温热的阳光下,弥散着浓浓的臭气。在漫长冬季冻毙的弱畜,被狼群咬死肢解吃剩的牲畜都在腐烂,黑色的尸液和血水流入草地。倒伏的秋草枯茎败叶渗出黄黑色的腐水,遍地的羊粪牛粪、狗粪狼粪、兔粪鼠粪也渗出棕黑的粪水浸润着草原。
  陈阵丝毫没有被草原阳春的臭气败坏了自己的兴致,古老的草原需要臭水。人畜一冬的排泄物、人与狼残酷战争留下的腐肉、臭血和碎骨,给薄薄的草皮添加了一层宝贵的腐殖质,有机质和钙磷质。乌力吉说:城里下来视察的干部和诗人都喜欢闻草原春天的花香,可我最爱闻草原春天的臭气。一只羊一年拉屎撒尿差不多有1500斤,撒到草地上,能长多少草啊。“牛粪冷,马粪热,羊粪能顶两年力”。要是载畜量控制得好,牛羊不会毁草场,还能养草场。从前部落的好头人还能把沙草场养成肥草场呐。
  春天的额仑草场水肥充足,血沃草原,劲草疯长。连续半个多月的暖日,绿草已覆盖了陈腐的旧草。草甸草坡全绿了。春草春花的根茎也在肥土中穿插伸展,把草原薄薄的土层加密加固,使草下的沙漠和戈壁永无翻身之日。陈阵骑着毕利格老人的大黄马轻快地小跑,一路欣赏着新绿的草原,他感到广袤的草原舞台上,人与狼残酷的竞争,最后都能转化为对草原母亲的脉脉温情。
  母羊的乳房鼓了,羊羔的毛色白了,牛的吼声底气足了,马的厚毛开始脱了。草原的牲畜都由于牧草及时返青而熬出了头。额仑草原又遇上了一个难得的丰收年。这年早春寒流虽然冻死不少羊羔,可大队的接羔成活率却有可能超过百分之一百零一。谁也没想到这年一胎下双羔的母羊出奇地多,每群羊至少增加了近一千只羊羔,原来还算富余的草场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
  羊羔激增,额仑宝力格牧场原有的四季草场眼看就要超载。如果为了维持草场与载畜量的平衡而大批出售或上交牲畜,牧场将完不成上级下达的数量死任务。队里几次开会商议,乌力吉认为惟一的出路,就是在牧场境内开辟新草场。
  陈阵跟随乌力吉和毕利格老人去实地考察新草场。老人特地把自己的一匹又快又有长劲的好马给他骑。乌力吉背着半自动步枪,毕利格老人带上了巴勒,陈阵则带上了二郎,让黄黄留着看家。游猎游牧民族但凡出远门,都不会忘记携带武器和猎狗。两条猛犬猎兴十足,一路上东闻西看,跑得很轻松,和陈阵一样愉快。老人笑道:羊倌和看羊狗被羊群拴住了一个多月,都憋闷坏了。陈阵说:谢谢阿爸带我出来散散心。老人说:我也怕你总看书看坏了眼睛。
  在场部东北部的尽头,有一片方圆七八十里的荒山。据乌力吉说,那片荒山自古以来还未有过人烟,那里的草地肥厚,有小河有大水泡子,山草疯长一米多高,年年积下的陈草一尺多厚。水多草厚,那里的蚊子也就多得吓人,一到夏秋,蚊子多得能吃牛。上了山一脚踩下去,陈草团里能轰出成千上万的蚊子,像踩了地雷一样可怕。那片山人畜都害怕,谁也不敢进去,陈草太厚,每年长出的新草就得拼命窜高,才能见着阳光,新草长得又细又长,牲畜不爱吃,吃了也不上膘。
  作为老场长的乌力吉,一直都想开辟这片草场,他早就料到在重数量不重质量的政策下,额仑草场早晚要超载。许多年来他一直惦念着那片荒山,盼望来一场秋季野火,彻底烧掉那里的腐草,然后在来年春天,再驱赶一个大队的牲畜进场,用千千万万的马蹄牛蹄羊蹄踩实松土,吃掉新草,控制草的长势。那样的话,地实了,土肥了,草矮了,蚊子也就少了。再过几年,那片荒山就能改造成优良的夏季草场,为全场牲畜增加整整一季的草场,然后把原来的夏季草场改为春秋季草场。里外里算下来,牧场的牲畜可以增加一倍多,草场还不超载。
  前几年野火多次光顾额仑草原,可惜的是没有一次烧到那儿。直到去年秋末,才有一场大火烧过了那片荒山,后来又下了雨,荒山黑得流油。乌力吉终于决心实施他的计划,他得到了包顺贵的全力支持,但是却遭到了多数牧民的反对,谁都怕那里的蚊子。乌力吉只好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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