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不大,却精致舒适。从正门而入,两侧是简洁大方的园林小景,前厅会客、侧厅议事,之后便是这精巧的园中园。环园一周,正面坐北朝南的是风无痕的竹苑,左侧是我先前居住的小院,右侧对称着相同的院落。这小小的花园,以植物、山石造景,精而得宜,巧而得体。
满腹心事无从寄。眼前,究竟是什么样的局面呢?他会这样轻易的相信我吗?以后呢?这条路究竟要怎么走?为什么他会身中剧毒?为什么以这样的病弱之躯跋涉来邺城?为什么外间竟无人知晓他这个大公子?——一团迷雾,竟什么都看不清楚。
“小公子原来在这里的,那边三位公子都急着找你呢。说是只一眼看不到你,便不见了人影。”我抬头,正看见微蓝微笑着向我走来。
我笑笑的起身,她便迎上来替我整整衣裳。她执着罗帕的手,柔软而娇白,只虎口处有细细的薄茧,可见,并不是常常伺候人的。
远远看便见齐良玉站在书房门口,“玉哥在等我吗?”我拖着腿疾走两步,笑着落入他怀里。
“是啊,都在等你。大清早的饭也不吃,就到处乱跑吗?”
我便笑着撒娇。
抬头,看到风无痕懒懒的坐在椅上笑,浅浅的啜一口茶,“过来吃口东西,付先生有话要对你说。”
瞧见付清釉手里捧的药,我下意识的愣了一愣。虽还笑着,眼神里到底还是漏了怯。
风无痕便一把握了我的手。
付清釉略微笑了一下,“你得信我。”
风无痕微凉的手,捏着我的指尖,“我不要你报恩,莫要为难自己。好么?”
他一双眼中,全是纯然的温善。让人的心,一色的柔软,竟没有把法,说一句拒绝。
整整半个月,我都一直跟在风无痕身边。他待我极好,我却只是谨守着小厮的本分,端茶倒水、察言观色,一日三餐、茶点汤药,尽力伺候的无微不至。然而,即便众人都是众星捧月般的殷勤照顾着,他面上仍旧没什么血色。
即便是这样,仍免不了事事操心。
“柳家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呢?”
听他们谈正事,我便忙不迭想走。却又被风无痕留了下来。
“事情闹得太大了,不是很好处理。柳家损失了五艘大船,一应的货物也全部进水,伤亡的那十几个人家里闹得厉害。好在官府那边已经买通了,他们答应暂时不会主动干预此事。”
是传闻中“邺城之争”。
“那么柳家什么意思?”风无痕静静得把玩手中的茶杯。
“柳薄云放出话来说,赶尽杀绝。目前正拼命打压风家,邺城这边的航运已经完全瘫痪,丝绸、刺绣、茶楼、银楼也损失的相当厉害。”
“这样。殷莫漓?”
“啊?”忽然被人点名,不由吓了一跳。猛一回头,身子一颤,差点自椅子上摔下来。风无痕抿了唇冲我笑,见我满嘴点心,又顺手将自己的茶杯递给我,待我喝了茶顺过气来,才停了笑问“我们刚才说什么,你听见了吗?”
“听见了,没听明白。什么风家柳家的。”我一脸疑惑得看他。
“那你什么想法?”
“公子!”齐良玉微微苦笑,似乎也觉得这问题来问我有些不妥,风无痕却制止他,仍旧问我“你怎么看?”
我傻愣愣的看手上的糕点,“不懂。”——懂也要装傻的。
“没关系,随便说说,只是两家抢生意打架而已。”我抬头看他,他的眼里只有一色的柔和,看不出任何情绪。
“那个……真不懂——”我甩甩手上的点心渣滓,满脸尴尬的看他。
他却一脸执着的看我,“没关系,随便讲讲。”
支吾了半天,却只得勉勉强强的开口,“打架啊——”挠头,“我小时候常常去河里抓鱼……”
齐良玉一脸无奈,风无痕却满脸期待。
“后来,有个小孩,他也捉鱼,我就常常捉不到。我自然就生气了,捣乱不让他抓到。然后每每遇到了就要打起来,害得我半个多月没吃到鱼。娘看我不开心,就让我把家里的百花蜜拿给他,两个人一起捉鱼。每天就能捉到比以前多得多的鱼了,娘说这叫‘互利双赢’。”貌似无心的摆弄点心碟子,我说的意兴阑珊。
“哦?互利双赢?”风无痕却笑出来,慢慢的重复,“话虽是孩子话,理倒是不歪的。莫漓,你说,什么叫互利双赢呢?”
“这还不好说,就是谁也不输,都赢啊。”
“好!”风无痕抚掌而笑,“良玉,你怎么看?”
“公子的意思是,和谈?”齐良玉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看我,又看看风无痕。“柳家是从南方起家的,近年那边接连灾祸,想来也是受影响的,为了打压风家,又一直加大投入、压低价格,想必也撑不了多久。如果我们硬撑下去,也不一定赢不了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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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爱若东风了无痕(17)
“这件事,风家理亏在先,实在不必生死相争的,我们的目的并不是斗赢柳家,息事宁人也好。何况莫漓的话也很有些道理,互利双赢,很好。”风无痕满眼的高深莫测。
“那我去安排和谈?”
“这个不急,我们总要商量好拿什么来代替莫漓的‘百花蜜’。”
这个风无痕,怎么句句话都要扯上了我?
和柳薄云的和谈安排在六月二十日,地点选在了邺城著名的茶楼“茗阁”。
茗阁并不在邺城中心,而是选在了南郊的街巷之中。临河而立的二层小楼,于闹市中偏有一分遗世独立的幽静安然。雅间布局简单、摆设清新,除座椅茶具,只墙角的小几上安安静静的开着几朵幽兰。
引人的,是墙上挂着着一窗美景。黛瓦白墙,拱桥垂柳,映在墨绿的一溪清流之间。那一弯绿,便带些氤氲的水气扑面而来,一河、一桥、一船、一树、一廊,便成一派安然自得。时有轻舟行过,水波似如锦绣,偶有渔歌响起,声音尤胜天籁。心,在那一瞬间里沉沦。
“莫漓!”回头,正看见风无痕蹙了眉看我,“不凉么?关了窗,到我身边来。”
我不理他,仍旧回身看我的。他缓步跺到我身边来,牵了我的手就走。“手都冰成这样了,还不肯听话。”
我便悄悄瞪他,这样的天怎么会轻易着凉呢?竟这样小心。
他静静的坐下,抬手斟茶。那一双手,骨骼均匀,纤长苍白。我不禁抬头看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古的定律,凡是自命风流的公子都偏好白色。风无痕也不例外。只是,他今天打扮的分外整齐。长长的头发,梳挽成简单的发髻,用上好的羊脂白玉簪子配精巧的银色缠丝头冠,只留了长长的一束在头顶直垂到腰侧。身上白色袍子,精致的立领紧贴脖颈,斜襟盘扣,宽袍窄腰,一掌宽的腰带围绕一朵翠玉,描绣出暗蓝缠金丝的花样,简单却华贵。他一张脸,线条柔和,目光清冷,更显得人如英玉。
看我发呆,他笑出声来,“莫漓好没出息,看自家公子都看得呆了吗?”
“你好看啊,自然就看的呆了。”我瞪他一眼,戏谑的笑了。
“喜欢我的衣裳?回头让微蓝做几身给你。”他笑着捻了茶点塞进我嘴里,又将我的手包在自己的掌心暖着。
“这样的衣服,看看也就罢了,让我穿,难为死了。”
正说闹着,便听见一位年轻公子略带轻蔑的嬉笑声,“风公子真是好雅兴,跟自己的小厮也闹成这样么?”我慌忙起身站到风无痕身后,不由抬眼偷瞧那人。他穿的倒是简单,只一袭青色便装,腰间缠同色腰带,只佩着一枚玉坠子。他衣服的袖子极宽大,从我身边经过,竟带起一阵香风,不晓得是什么香料,倒也雅致动人。
风无痕缓缓起身拱手,“柳公子安好,想是什么事情绊住了,此时才来?”
柳薄云似乎没想到处于劣势的风无痕会当头责怪自己的迟到,冷冷笑一笑,道“还能有什么事呢,自然是你们风家惹下的好事。”
风无痕却并不回应,静静品茶。
见他并没什么反映,柳薄云面上便带了层薄愠,“风公子倒真是有诚意的,竟拖到此时才肯露面的!倒不知,阁下准备怎么处理此事呢?我数十弟兄还等着要个交待呢!”
风无痕却只是淡淡的笑,“柳公子何必如此气恼?此时可不仅是柳公子那数十兄弟的事,风家的数十间商铺又怎么处理呢?”他顿一顿,“风家倒是不在乎这几家商铺的,只怕,事情这样的闹大,对谁都没好处的。”
“哼!是么?敢问公子有何高见?”柳薄云的话音中竟有一丝轻蔑。
“呵,听说潮州今年又发水患了?公子好似正是潮州人氏吧?”风无痕忽然这样的问道。
柳薄云便微微变了脸。
“要说,我倒是没什么主意的,只是我这小厮——”风无痕抬手指了指我,“这孩子那天讲了个故事,我很是感兴趣,不知道柳公子想不想也听一下。”
“哦?那就讲讲吧。”
“莫漓……”风无痕轻笑的唤我。
我便郁闷得要死。这风无痕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我摸摸鼻子,低眉敛目的又将捉鱼的故事讲了一遍。
柳薄云稍稍沉默了一下,眼神竟有些复杂,他笑一下,“这孩子倒是看得明白。公子身边,连个小厮都是七窍玲珑心的。”
他便笑了,“做生意,不在意气之争,关键还是在盈利的。柳公子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我没什么意见,但看风公子的诚意了。”
这人的反映倒也是极快的,竟立时明白了风无痕的用意。
风无痕笑笑的将一份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