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的是一片地面。他失望地摇了摇头。这房间里什么地方能藏好东西?他打量起房间里的家什来:一个碗柜、一张饭桌,桌子四周是长凳。他的目光落在一只盖着的大水缸上,他心里一喜。他曾在一本连环画里看到武工队抓汉奸的故事,那个武工队长就是从水缸里把一个躲藏在那的汉奸抓住的。
眼前的大水缸足可以藏得下两个大人!刘望海蹑手蹑脚地走向前,把耳朵贴在缸沿上听了听。似乎听到细微的嗡嗡声,一种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他一把抓住缸盖的把手,猛地掀开。
缸里只有半缸的水,那水由于他刚才动作太猛,受到震动,水面似乎在泛着微微的涟漪。刘望海失望地把盖子放回到缸上。
他正准备离开灶房,一抬头,看到门口靠墙的上方有一排悬空柜。其中两个柜子的门开着,可以看见那里面摆着两只旧瓷瓶。他立刻跑了过去。可他踮着脚尖仍够不着柜子。他朝门口看了看,不料看到那个铁塔走了进来。
“你--你进来干--什么?”刘望海问,心里一惊。
“我--不干--什么。”他想对刘望海笑,露出了刚才的那副怪相。
刘望海又有点发怵。不过,此刻想找到好东西的强烈欲望压倒了内心的紧张。“你把我举起来,我要看看那里有什么东西。”他大声地对铁塔下了命令。
铁塔来到他身后,用两只大钳子般的手夹在他腋窝下,身子一挺,就把他举过了头顶。
这两只手真有力气。刘望海被举到了空中,一下觉得自己的生命完全掌握在铁塔的手里。这两只手只要用力把他往地上一摔,他就会一命呜呼。“你要把我举住了,我是毛主席的红卫兵喔--”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到柜里去捧一个瓷瓶。
“嗯--嗯--”铁塔应着。
刘望海拿起了一个瓷瓶,把它翻过来,倒了倒,里面没有东西。不过,他看到那上面画着两条飞舞的龙,龙是迷信的东西,这也算是“四旧”。他两手各抓着一只瓷瓶,对着下面的铁塔说:“放下,放下。”
脚踩着结实的地面后,他的胆子壮了许多,便又大声下令道:“你把那两个柜的门打开,让我看看里面有没有东西。”
铁塔听从地伸手把柜门打开,刘望海往后退了几步,踮起脚,伸长脖子,望了望:里面都是空的。他拎着两只瓷瓶来到了院子里,那里已堆了些东西,他把两只瓷瓶扔在了那堆东西上,一只碰到了什么硬物,砰的一声成了一些碎片,另一只躺在了几件花花绿绿的绸缎棉袄上。
院子里已站着几个高二的学生,可是戴娟娟不在。刘望海听到一个房间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便循声跑了过去。这是一个睡觉的房间,三四个高二的男生正抬那张三面围着木板的大床,这床很重,他们只能一点一点地把它移开,那下面是两个方形的木箱。他们一个个抢着去开木箱盖子。刘望海被挤到了一旁,只能默默地看着他们兴奋地忙碌。他看到那张床的枕头旁有个小匣子,便快步来到床前,拿起了匣子。匣子里有两个银的耳环和一支钗子,他把这两样东西放在口袋里。
木箱前的几个人已打开了盖子,响起了“唉”的一声失望叹息。两个木箱里装的全是黄色的谷子。刘望海记得外婆家的床柜里平时也常装谷子。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一个瘦高的学生问刘望海。
“是个木匣子。”
“拿过来我看看,”他说着,一把夺过了匣子,不料没有抓住,匣子掉到了地上。匣子里一张折叠的厚纸掉了出来。这张纸是被垫在匣子底部的。高个子拿起匣子,看是个空匣子,随手就把它扔在了床上。
刘望海捡起了那张格外厚的纸,打开一下,顿时一阵心跳。那上面印着一个全身光裸的女人像。两只又圆又大的乳房显得分外突出。他愣愣地看着女人的光身子。可是,那女人小腹的下方被她自己的手遮住了。那只手的五个手指张得开开的,透过手指间的空隙可以隐约看到后面的黑色。刘望直勾勾地看着,目光被吸引着无法离开。
“你在看什么?这么着迷。”高个子问道,探过头来想看个究竟。
“这是‘四旧’,我要把它交给戴队长。”刘望海说着,拔腿就往外跑。
“先交给我,先交给我--”高个子追了出去,他可能已瞥见一眼。
刘望海飞快地跑到了院子里。戴娟娟正站在院子中央,指挥几个同学点火烧那堆‘四旧’。
“报告,我找到了一样‘四旧’的东西。”刘望海说着,双手举着画递给戴娟娟。
戴娟娟接过画一看,脸刷的一下红了,连那白皙的脖子都红了。“快烧掉,快烧掉。”她扭开头,把画扔还给了刘望海。
“我来烧,我来烧。”瘦高个已跑到,喘着气从地上捡起了画,可他没有立即把画扔到火里,而是慢慢地把画伸向刚燃起的火苗,两眼瞅着画面。
“快扔进去,快扔!”戴娟娟恶狠狠地说,一边顿着脚。
瘦高个两手一松,画落在了那堆杂物上,一个火苗点着了画纸,纸的一角慢慢卷起。几个男生的目光都唰唰地射向画面,几个女生看了看,立即不意思地扭开了头。戴娟娟看到男生的样子,又狠狠地顿了顿脚。刘望海连忙转过身。等他再次偷偷地向那里投去一瞥时,那张纸已完全被火焰吞没了。
这时,赵丰逸带着几个同学从那个通向后院的灶间走了出来。他们还押着一个二三十岁的妇女。那个小男孩看到她,叫了一声“妈”,跑了过去。农妇一把拉住了他。
众人围了上去,那些一声不响地站在院子里的十来个男女老少也围了上来。
“你们都站着别动,都不准动。”戴娟娟厉声呵斥道。
农妇收住了脚,那些人也都收住了脚。
“怎么回事?”戴娟娟问赵丰逸。
“她想把‘四旧’转移走。”赵丰逸说,脸上神采飞扬,还得意地拍了拍手中的一个小布袋,里面随之发出叮当的声音。“我们在后院搜查时,她拿着一个篮子要从后门出去。我问她去干什么,她说去走亲戚。我一听就怀疑,怎么早不走晚不早,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走。我看到她提着一篮东西,就把她的篮子拿了过来。一下就从篮子里搜出了这一袋银元。”
“银元!”戴娟娟兴奋地嚷了一声。
刘望海也跟着兴奋起来。可他接着又感到失望,如果是金条或外国的钞票那该多好。他多么想看看那些东西。不过,他的失望很快就被脑中那个女人的光身子驱散了。今天他看到了那么好看的一个女人,还是光身子!他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
“这些东西怎么办?”赵丰逸问,抖了抖手上的银元袋,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妇女。
“都带回去。”戴娟娟口气坚定地说。
“走!”那两个在妇人身后的高中生押着她往大门口走。
“妈--”那个小男孩挣脱了农妇的手,扑了上来。铁塔立即迈开大步追向大门。
戴娟娟怔了怔,大喊了一声:“都站住。”
两个男生霍地收住了脚步,铁塔也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那个小男孩扑到了母亲身旁,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农妇快步走了上去,伸出了两只满是青筋的手,不过这次她没用手来拍小孩的光脑袋,而是把它搂进了怀里。
“我没说把她带走。”戴娟娟来到两个男生身旁,轻声说。“放开,放开,别这样把她的手架到背后。她这样的人应该先教育,再斗争。”
“他是我的儿媳妇。”农妇对戴娟娟说,“她的父母都是贫下中农。”
“贫下中农的女儿为什么要嫁给地主的儿子?”赵丰逸愤愤地责问。
“我的儿子也是被那个死老头害的,不是那个死老头欺压我们贫苦妇女,我们穷女人怎么会嫁给他,怎么会生下儿子。孩子一生下,就成了地主的儿子,现在还得跟着我受苦,今天还要害得他女人也跟着一起受害。”农妇又伊鸣伊鸣地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戴娟娟看到农妇一哭,口气又软了。“你们一定要和地主阶级划清界线。不然,你们的儿子、媳妇、儿子的儿子,子子孙孙无穷无尽都要受苦,要受二次苦,吃二茬罪。”她想了想后,又说:“不,不单单受二次罪,要受无穷无尽的罪。这道理你们懂了吗?”
农妇一个劲地点头,嘴上应道:“懂了,懂了。”
那个一直不说话的铁塔也点着头说:“懂了,懂了。”
“你呢?”戴娟娟问那个妇人。
妇人在用手互相搓着,顾不着应付这个问题。那个小男孩则在一旁催她地说,“妈,你快说呀。”
“嗷,懂了,懂了。”
“懂了就好。我们红卫兵开展破四旧,就是要给你们这些受到剥削阶级思想毒害的人思想上来一场革命。你们也要起来斗争,起来造旧思想的反。你怎么还会把剥削阶级的东西转移出去?”说到这,戴娟娟的口气又严厉起来,“你们的思想怎么这么不觉悟!”
“觉悟,觉悟。”农妇一个劲地点着头说。
“觉悟,觉悟。”铁塔和妇人也点着头说。
“你们回去好好思考思考。”
张中民抱着几只长蜡烛从一个房间里跑了出来。
“蜡烛也是‘四旧’呀?”刘望海问。
“那是,他们搞迷信时,就点上蜡烛。”
“没用的‘四旧’都烧掉,那几本旧书也都扔到火里去。”戴娟娟大声说,“银元和值钱的带回去。由学校统一处理。”
张中民把手上的蜡烛全都扔进了火里,另几个男生把火旁的几本书也扔了进去。火焰一下窜了上来。火里的东西很快就化为灰烬。戴娟娟头一昂,把齐耳的短发往后一甩,转身向外走去。众人也都跟着往外走。
刘望海在经过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