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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鱼星之夏 第三部分(3)
见安由绪苦着脸向他走来,他唯一的想法只有“别再烦我”。
关则敬叹气。那想法只存在一瞬,接着被他用理智抹掉。
他只感到四肢麻木。
……
关则敬不记得自己被领养的事。但当他知道养子的身份时,内心似乎有一部分随之死去了。没有什么比“与别人不同”更令人恐惧。在不知如何弥补自己的“不同”之前,不管是替弟弟妹妹换尿布,还是帮爸爸妈妈做家务,这些琐碎细节总能让他觉得融入群体。渐渐的,他发现明明讨厌做的事,也能主动接受。做得多了,变得麻木。在他眼中不再有喜欢做和讨厌做的事,只有能做和不能。他晓得借由他人的赞同获取生存意义的方式简直接近绝望,但变色龙不接受环境只有死路一条。他一直都很认命——在碰到安由绪之前。她就像只壁虎,理所当然的撕坏他的墙壁,钻进他的房间,大大方方的生活在一角。不干扰他,也不准他忽视她的存在。
于是,他“能做”的列表里多了一个名额。就像接送小妹,陪弟弟打球,教大妹功课,他也接受来自安由绪的命令。
只是他分不清自己是喜欢她,还是怕被她讨厌。
由绪哭丧着脸向他伸出手:“车钱还没付。”
他送走计程车,从包里掏出急救包:“受伤的地方呢?”
“已经没事了。谢谢你。”
“发生什么事?”
“也没什么。对不起,让你等到这么晚。你快回去。我明天再跟你说。”
他点点头。走了几步回头,见她坐在门口没打算上楼:“你不回家吗?”
“我怕这时候回去被爸爸发现不对劲。在这里等一下。”
积雪蔓延到脚踝。他打了个寒战,揉揉太阳穴。由绪不哭不闹,风平浪静,好像真的没发生大不了的事,反倒是他坚持的态度像多管闲事。没人发勋章给他,他本可以拒绝善良,但他看见自己坐回她身边:“要不要我回家拿件衣服给你?很冷吧?”
“你不回去可以吗?明天要上课吧?”
“嗯……”他只是走不开。
他明明判定自己为讨厌而被迫处理麻烦的人。
但她却是他喜欢找的麻烦。
“你不用勉强没关系。”由绪说,“因为你脸上写着‘想睡’两个字。”
“半夜打电话给我的人不是你吗?”
“……对不起。”
“手臂给我,受伤的地方要消个毒。”他拉过她的手腕,将浸透酒精的棉布贴上去,“不许喊痛。”
“嘶——好痛!你这么凶干嘛?!你该不会是有起床气吧?”她抢过棉布,扭过身体自己护理伤口。
“知道会痛就别做危险的事。你怎么和以修一样乱来?”
隐忍的委屈与惊吓的眼泪随着痛感冲破泪腺,由绪压低视线:“不要教训我啦。再说我就要哭了。”
他看见她别过去的脸颊上滑下眼泪,拉回她的手臂,缠起纱布:“明天让安爸爸重新检查一次,恶*染手臂会烂掉。”
见对方态度缓和下来,由绪反而更想哭:“我把第一份工作搞砸了。怎么办?吓死我了……半夜山上一个人都没有,我一直担心走错方向,报纸上不是常有‘无名女尸横死路边’的报道吗?我想打电话给你,又怕电池用光,万一遇到坏人不能报警。但是又想,就算在那种地方遇见坏人警察也帮不上忙,而且,那个坏人说不定也迷路了……我们也许还能同舟共济走出撒哈拉。”
“你不是在忏悔丢掉工作吗?别在忏悔途中说笑话……”
“你又凶我!”
“你怕被凶么?”
她不再说话。关则敬将纱布打结,把手臂还给她。两人靠在门边,看着空中的细雪。半晌,由绪说:“我感觉不到右手了。是不是已经烂掉了?”
鲸鱼星之夏 第三部分(4)
“冷吧?我去拿件衣服给你。”
见他要起身,她突然拉住他的小指。他僵住几秒钟,坐回石阶,在近似尴尬的沉默中抽出小指,又在她受伤的表情中,携起她整只手掌。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染上门前的草坪时,雪停了。
……
“啪”的一声。安由绪想得太入神,右手一抖,面包掉在地上。啧……她看着散落的面包屑,痛恨回到现实的感觉。如果有可以重复活在回忆或幻想中,或者彻底砍去回忆或幻想的能力的方法就好了。她叹口气,捡起面包。一辆银色轿车在她起身的片刻飞速擦身而过。惊吓之余,她发现……后车窗上熟悉的一大串小挂饰——也姗送给她的蓝色鲸鱼布偶。
那是她的车。
她有追上去的冲动,但银色小积架以找死的速度消失在街口。
她与面包一起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
连续两次差点被她自己的车撞到,这个宇宙一定错乱了。
∞ ∞ ∞ ∞ ∞
关又初把电话夹在头和肩膀之间,跪在桌下翻箱倒柜。几分钟前关以修打来电话,说相机坏掉,保修单在大哥房间。事故以后她再没来过关则敬的卧室,被弟弟拜托又没有正当理由拒绝。一切被浮灰掩盖,过分整齐的房间一直是大哥有序人生的标志,现在看来像是不想被旁人从房间看出个性,透着些微冷漠。
“找到了。”在各种收据和保修证明的箱子内,又初找到目标。
“好!把客户号码,购买日期之类,所有的数字都告诉我……”
完成任务,又初挂了电话,坐在原地环视四周。才发现原来墙上有很多照片。这个房间她只有要问功课时才来,每次都强迫自己专注在习题上,对摆设不太熟。她知道大哥喜欢拍照,曾打算打工存钱买一台给他。谁知,以修得知后直接去跟爸妈撒娇要相机,买来不久就转送了大哥。她为此跟以修吵架:“太狡猾了。你明知道我要送他的。”
“有什么关系?还不都一样?我的方法比较快。”
“但你这样搞得爸妈很尴尬。”
“所以说,你是爸妈的女儿,我是大哥的弟弟。我们是两国的。”
她不想反驳,知道自己没有理由生弟弟的气,也为心中潜在的理由感到恐惧。在还没搬家之前,她偶尔会和大哥一起带也姗回家。两人的对话虽然仅限于学校与日常,但她也很满足。父母是父母,弟妹是弟妹,她和大哥才是一国的。这个分类,在搬家之后又重组了。她也被归在“弟妹”中,关则敬和邻居家的牛奶超人才是一国的。
她不喜欢安由绪,又刻意回避不喜欢的理由。有些真相势必被压抑。也许只做一个偶尔请教功课,循规蹈矩沉稳可靠的大妹也没有不好。
又初巡视着墙上的照片——都是景色和家人。到最后大哥也像是怕被人找到似的,没留下任何线索。
希望他在鲸鱼星上一切都好。
发觉自己这样想时,又初弯起嘴角。
此时,前往鲸鱼星途中的关以修找到了维修机器的店,充分检查后的结论是电池坏掉。他又马不停蹄去买配件,希望赶在演唱会结束之前回去。如果被由绪知道他留也姗一人在会场一定会气得用房车将他碾过。装好新电池确定无误再一看表,已经接近约定的时间。他赶紧寻找计程车,不料这座缺乏公共和娱乐设施的小城连交通工具也稀少。他又焦急的等了二十分钟才搭到一班通往会场的公车。
站在会场出口等二哥的也姗,不停被人流擦撞。因为约好在门口等,也姗不敢挪动半步。来往的人群怪她堵住出口,抛来厌恶的眼神和恶意的推搡。她忍着疼痛坚守阵地。这时,有人拉起她的手臂,顺着人群的力量将她带出中心地带。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鲸鱼星之夏 第三部分(5)
她定睛看了几秒,认出对方来:“啊。元督羽。”
人群为这名字出现了几秒钟的骚动又再度平息。
元督羽索性带她到更远的角落去:“你一个人来的吗?”
“我在等我哥哥。你也一个人吗?”
“我也在等我哥哥。”
“啊,你上次说你认识我大哥?”
“不是,是我大哥认识你大哥。”绕口令似的对话,“他说他想见你。”
“可是我不想见他。”也姗认真的说,“我想见鲸鱼先生。你认识鲸鱼先生吗?他知道我大哥在哪里吗?”
“呃……”他不知怎么应答,“鲸鱼先生在后面的车里,这里人多,他不方便来这。你跟我来好吗?”
也姗想了一会儿,点点头。
迟到的关以修终于赶来。在人群中没找到妹妹的踪影,焦急火大的他绕着会场跑了好几圈,最后在胡同里找到也姗,正被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拉走。他一个健步冲上前去:“你要做什么?!”
“我……”督羽明白对方被画面误导,急忙解释,“我大哥是元惟祯。”
“元惟祯是谁?!”好像在哪看过这个名字?他把妹妹藏在背后,怒视元督羽。
“呃……你不记得他了吗?他说他认识你们,想见个面。”
“谁理你。走开!”
“等一下……等一下,我不是坏人。”
“叫你走开听不懂吗?!”
以修拉着妹妹离开。一路上,险些让妹妹遭遇危险而心虚的男生一句话也不说。也姗毫不知觉,只牢牢牵住二哥的手:“二哥,那个人说他认识鲸鱼先生,可以带我们去找大哥。”
“别再和陌生人说话。那个人是坏人。”
“可是他不像坏人。”
“也姗听话。”
“哦,好吧。”
快回到房车时,也姗指着一个鲜有顾客的路边摊说:“二哥买给我吃。”以修乖乖服从,买回两串棉花糖塞进妹妹手中:“今天的事,不可以跟由绪姐说哦。拜托。不然她会非常生二哥的气。”
“二哥不吃吗?”
“不吃。”
“二哥,我昨天梦到大哥了。”也姗专心的啃着甜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
“嗯。是吗。”
“脸有点模糊,但确定是大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