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不理他，径直向前走去。他抓起书包和外套跟上：“哥，等我。”
“我之前的话收回。”
“耶？”
“旅行的事，就那么算了。”
“啊？耶？为什么？不要！为什么？！”
“你知道不肯道歉和不肯认错的差别吧？”大哥平稳的声音，听不出是否在生气，“回去要跟爸爸道歉，你刚才态度很差劲。”
鲸鱼星之夏 第三部分（16）
“又不能都算是我的错……你不也说了和老师交往不算是坏事，只不过是……不太成熟嘛。”
关则敬停下脚步，严肃的看着弟弟：“那不肯认错就更不成熟。爸一直对你最好。让对你好的人失望的行为非常恶劣。”
“大家干嘛都这么严肃……”以修别扭的看着地板。他知道自己有低不下头的坏习惯。越是面对失误或处于下风，越没有正视错误的勇气。不是嬉皮笑脸的带过就是不情不愿的反省。
关则敬知道弟弟只是处于尴尬的青春期，还不能替自己正确定位，性格难免叛逆波动。但身为大哥能给的帮助也有限，面对弟弟拒绝受教的态度，他叹了口气，继续前行。以修顿觉挫败。看着大哥的背影，他突然体会到“让对自己好的人失望”的挫折感。
“哥！等我！”他再次追上去，两人沉默着走出阴暗的回廊，回到阳光与噪音的怀抱，他小声并快速的说，“我知道错了。”
“嗯……”
“……那……我们可以带相机去吗。”
“嗯？”
“旅行。可以一路照照片什么的……然后可以做剪贴簿？”
关则敬回头，见弟弟小心翼翼掺杂可怜兮兮试探的眼神，硬是维持住严肃的表情：“嗯。可以。”
以修在心中大呼胜利：“那……我们在外面吃完饭再回去吧？”
“不行！”
“可是爸肯定会罚我不准吃晚餐。死神都有苹果吃……我还在发育耶，三个钟头就会饿一次，吃不到东西超痛苦的……万一从此长成弱不经风的体型，消防队会失去一位得力的警官，不能驾驶AS，这也算是国家的损失……”
“知道了。”关则敬说。他常听由绪抱怨她拿以修没办法，让他好好修理他，事实是，他拿这调皮捣蛋的弟弟也没办法：“不过你要吃快点，被爸发现我会威信扫地，以后会救不了你。”
“了解！”
……
自那起，直到大哥去世后四个月的今天，关以修没再做出需要关爸去学校听训的事。从知道到接受大哥已经不在这个事实的那第一个礼拜，像把他活生生放进盐水里浸泡了七天。出来后，世界全面褪色。一次午休，他买完思乐冰回教室的途中，不小心绊倒，五颜六色的水洒了一身一地。经过身边的同学出声取笑，没人肯出手帮助恶名昭著的问题学生。他呆钝的坐在地上。耀眼温暖的阳光很快晒干了他的衣服，只留下混杂的颜色。他站起身，将塑料杯扔进垃圾桶，脱下外套衬衫到水池清洗。
他变得感觉不到周遭的视线和声音。
麻木的过了几个礼拜，他发现，以往的自己只是困惑于选择在人群中的位置。但只要心中没有人群，就变得从容镇定。
原来所谓成长，就是拥有承认自己是傻瓜的勇气。他想跟大哥报告心得时，对方的位置已经空了。
就算被牛奶超人当成任性幼稚的危险分子也好，我也有想做的事。
这么想着，以修抬起手腕，对被橘黄的夕阳浸染的街景按下快门。
闪光灯连续闪烁——元惟祯的视界一片雪白，勉强保持笑容。
另一个城市中的他刚刚结束节目的录制，应对过各方媒体，跟亚弥回到车里赶往下一个工作地点。他靠进座椅，拉松领带：“刚才后台碰见那个私家媒体是怎么回事？没听说要采访。几个人突然围上来，吓了我一跳……”亚弥丢给他一罐运动饮料：“不晓得，交给韵芝处理了。你把外套换一下，鞋在座椅下，你看是黑色还是银灰比较好？再十分钟就到。是户外的录影，妆暂时不要卸。对了，星期四早上行程有变，约了理发师。”
鲸鱼星之夏 第三部分（17）
“为什么？上个礼拜才染过……”
“去年冬天拍的那部校园片上档日期不是延后了么，据说就在这几个月。要开始做宣传。他们说要你配合剪回当时的学生头。”
“耶？！这是谁的要求？！”
“谁知道，大概是制片……反正夏天热，剪短一点也好。”
“不要！那不是白留了这么久吗？！而且巡演怎么办？我不要顶着光头唱歌！救命啊亚弥！”
“不会光啦！只是很短而已！大男人不许撒娇！”
元惟祯换好外套和鞋子，窝进座位用手机检查邮件。收件箱空。他索性登录即时信息平台。MXN上一片灰色。很讽刺的，虽然在大众媒体工作，交友范围反而缩小了，他想。这时，屏幕上闪烁起“安小胖已经上线”的信息。看着那个名字，他心中升起一阵厌恶，快速关了机。他不晓得安由绪怎么会认识不同班的关则敬，也不懂关则敬为何会在资料里写下别人的邮件地址。但几次三番冒充死者的行为实在低级。
窗外街景迅速倒退。自从开始这份工作，他最常看见的就是倒退的街道。给人奇特的不现实感。
到现在，他还是不明白盲目前进的人生的意义。就算想问约克夏，也没机会了。
“亚弥。”元惟祯说，“你不是说之前碰到国中同学说有人去约克夏家参加过……追思会吗。嗯，还能联系到那个人吗？”
“恐怕不行。”亚弥一个转弯，将车平稳的停进预留车位，“我也只是偶然在街上碰到。国中同学的联络方式我一个都没有。”
“唔……我想问问约克夏家住在哪里，虽然有点晚了，但想去看看。他家有好几个弟妹吧，不晓得日子过得怎么样。”
“嗯……”她安慰他说，“应该没问题的。”
他点点头。突然安由绪说过的话一闪而过。他眼前一亮：“你问过关则敬上什么大学吗？”
“没有……但是那一带只有华堇一所大学。”
“能不能帮我问问看一年级有没有叫‘关又初’的女生？应该是叫这个名字。是他大妹。”
“好……我试试看。”
“啊，你真好。”他拍拍脸，鼓足精神，开门下车，“我最爱你啦。”
亚弥给他一个白眼，也抓起提包跟下车。
夏天已过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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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又初只在杂志上见过元惟祯。第一次看见真人有些许错愕。她拖着垃圾袋出门，结实的塞进回收桶后一抬头，看见元惟祯正对照自家门牌号与手中的纸条。两人对视了几秒，男生先开口：“这里……是关则敬家吧？”
“对。”
“你是……哪一个妹妹？”
“大妹。”
“我姓元。元惟祯。你大哥的朋友。”他笑。放下心来，总算没找错。他请亚弥去关则敬的学校找人，费尽周折。先是遭遇校方资料员的阻挠，为保护学生安全，不予泄漏私人信息。终于以媒体工作人员的身份拿到学生资料，又找不到叫关又初的学生。看来她没有上这一所大学，眼看失去最后的希望，终于有自称认识关则敬的人肯提供帮助。对方还执意见到元惟祯的面并要了两张签名板才给出地址。
“你好。”又初点头。她从没听大哥说起曾和元惟祯是同学的事，但对方显然没有撒谎的必要。
“嗯……抱歉追思会我没赶来。我可以去看看他吗？”
父母亲不在，又初迟疑：“呃……”
“不方便吗？啊，真抱歉。那我过一阵子再来好了。”
又初让步：“没关系。请进。”她带他进屋，“过了百日，灵台已经拆掉了。大哥房间里还有个小一些的。”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鲸鱼星之夏 第三部分（18）
元惟祯跟着上楼，推开关则敬的卧室房门，尘土味扑面而来。
“请进。”元惟祯听到记忆中的关则敬跟他这么说。他第一次去他家玩，是国中二年级。两人虽然认识很久，关则敬始终没邀请过他去家里玩。他知道他是家中的养子，情况特殊，没放在心上。第一次被邀请时，他惊讶又兴奋。但来到关则敬的房间时，兴奋感消失了——那是间没有记忆的房间。没有娱乐，没有个性，没有灰尘。
“你的房间……好……干净。”
“还好吧。”关则敬端来水果，“我五六岁的时候，我小妹刚学会走路。她喜欢粘着我，整天呆在这个房间……渐渐就习惯把尖锐的东西收起来。后来……可能收的有点过头了。抱歉没什么好玩的。”
“你……跟妹妹的感情很好嘛。”
“嗯。他们都很乖。”
“这是你小妹吧？”元惟祯指着合照，“我看过她来学校等你。”
“对。这边这个是以修。”
“一休……好有涵养的名字。”
“这是我大妹，头脑很好的。”
“嗯，他们今天怎么不在？”
“我弟弟想当消防员，大妹想当厨师。爸妈担心他们不肯上大学。这几天华堇不是有对外展览么，他们带弟妹去参观校园。”关则敬解释，“想说熏陶一下说不定会激励他们求学的欲望。”
“你……不去没关系吗？”元惟祯语塞，他不敢相信连弱智的小妹都去了，却没有大哥的份。
“有人看家，出门在外的人也能比较放心。嗯，我这里没什么好玩的，不过我照过很多照片。要不要来看？”
元惟祯点点头。他隐约意识到关则敬的不同——那是将自己抽离出现实的心态。坐在过于简单的房间中给他看相簿的关则敬，语气平稳舒缓，渐渐融进背景中，几乎消失在空气中。
回忆结束。元惟祯站在他没来过的新家卧室中，看着书架上关则敬的照片：“你大哥……有影集之类的吧？我记得他很爱拍照。”
又初点头，翻出相簿给他。
元惟祯靠在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