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把车停在湖边,和柳香香俩人坐在车头上望着深蓝色的湖水发呆。
格格在想,谢明在搞什么鬼,有婚外恋了?她不相信,在她认识的人里面,谁都比不上谢明对柳香香的宠爱。柳香香生孩子的时候,谢明一直待在产房里,握着她的手,看她的眼神就跟她大限到了似的。国内医院不允许丈夫待在产房里,他找了这个找那个,非进去不可。最后还是他爷爷帮助疏通,才没把事情闹到报警的分上。为这事,格格不知说了菜包子多少次,“看看人家谢明,那才叫爱呢。”为此,到了加拿大菜包子非让她再生一个,他好能到产房表示他的“爱”。而且谢明那种家庭,她和柳香香一起去过谢明的爷爷奶奶家。爷爷是医生,奶奶是弹钢琴的,都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爷爷总管奶奶叫“Darling(亲爱的)”或者“Honey(蜜糖)”,谢明他老爸老妈更不得了,老爸经常挺着优美的身姿在医院大厅里焦急地踱着步,等着老妈下班一块儿跳舞去。谢明有婚外恋?不可能,他们家没人有这个前科。
柳香香在想,谢明不要她们了?这又从何而说起呢?
家里书房的抽屉里,放着一打谢明帮她写好地址的,往北京寄给她父母的空白信封,是那么周到;浴室里,他写的如何开关淋浴冷热水龙头的说明,是那么详细;精心挑选,塞满冰箱和吊柜的食品,是那么体贴;车库里停着的新车,是她喜欢的颜色;房子里的家具,是她喜欢的式样;家里的布置,是她喜欢的格调。
如果说这些不是“爱”的话,那又是什么?如果是“爱”的话,怎么又会不要她们了?
“在北京的时候,你有没有什么感觉?”格格突然地蹦出来这么一句话。
“什么感觉?”
“就是谢明跟以前不太一样的感觉,一点点也行。”
“没有。你呢?”
格格摇摇头:“没有。”
“他不是一直和你们有联系吗?”
“是有联系,但最近几个月不是太多,只接到过他几个电话,告诉我你们拿到绿卡了,大概什么时候过来。”
看柳香香不再说话,格格虽然胖墩墩的,但是极灵巧地从车头上跳了下来:“走,去报社。”
十月十九日,星期二,是她们来这儿的第十三天。
多伦多几份主要的中文报纸都在显著的位置上刊登了她们的寻人启事:谢明,亚裔,三十五岁,身高一米八,头发深棕,肤色偏白。有线索者请和柳香香联系……有的报纸还用了煽情的大标题:“爸爸,你在哪儿?”
没有找到谢明的相片,也不敢让家里传过来,怕惊动老人,所以只能靠文字描述了。
格格的先生菜包子也在网上发了寻找谢明的启事。
柳香香如同一台机器人一样,按照程序,按照惯性做着她应该做的事儿。可这都是为什么呀?不是来团聚的吗?也许谢明真的出事了?被人谋杀了,还没有发现尸体?尸体,什么词啊?那公司为什么不来找他?没公司?不,没公司他不会不来接她们的。
田建设从柳香香那儿知道了警察的建议,他答应今天下午带她去多伦多的各个医院看看,有没有在意外情况下昏迷不醒或丧失记忆的,尚未和家属联系上的病人。
电话上,他没表现出多少热情,可也没推托。这种时候,他真说不出拒绝的话。定了定神,确定帮她这忙跟上不上钩没什么关系。要是长得挺困难那么一女的,遇到这事他帮不帮?帮。要是男的呢,也帮。上次那叫小高的,名校高才生被老婆设计进监狱待了几天,出来后挺好的工作也丢了,离婚的时候什么都没捞着。他不是一直免费让他住地下室,直到他找到工作吗?就算长得高难度,自我感觉比戴安娜还戴安娜,打交道特难掌握尺寸的那种女人帮不帮?帮。虽然悲壮了点。
田建设带着柳香香视察了所有的医院,没找到谢明。本来他就觉得悬,电影情节在生活中出现的几率不高。他看不出柳香香的感觉,不笑也不说话,愣愣的。不是色,他还真挺喜欢看她笑的,有感染力,好像突然打出来的一束光,心里那点不高兴马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可是她不笑了。
他带她还去问了各家医院的停尸房。
有一家说有一具无人认领的亚裔男尸,虽然说才二十岁出头,他们也愿意看看。田建设让柳香香在门口等着,他先进去看看有没有尚未覆盖住的其他尸体。安排妥当后,才把她带了进去。
柳香香感谢他是用一只手臂揽着她的腰把她带进去的。在尸体面前,她紧张,怕面前躺着的是谢明。不是谢明,她也怕,那尸体要突然坐起来怎么办?即使不坐起来,横陈在她面前她也怕呀。要不是为了找谢明,打死她也不会站在这儿。她腿发软,心发抖,幸亏田建设揽着她,自然得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她得以偎着他而不至于摔倒。
那具尸体不是谢明。
她庆幸。
说好了,晚饭后田建设带她去谢明在多伦多曾经住过的几个地方看看,因为那时候大多数人都在家。如果有人正好知道谢明现在工作的公司,然后公司证实谢明确实在美国出差,因为工作关系不允许打电话,那么她就会用眼泪打动他们,让她和谢明通一次话,然后她就又成了原来的柳香香,整天就知道乐,从里往外的那种。她一高兴,没准还能“啪”一声给田建设的腮上来一神圣的吻。
晚上,秋风带着些许凉意。淡黄的月牙儿,像不小心贴在天上的一片秋叶,在博大的夜空中,显得那么寂寞和孤单。
柳香香和田建设把小乖放到格格的舞蹈学校,便按着顺序,去了谢明刚到加拿大时住的第一个地方。
这是一栋房子的地下室,因为是晚上,几个住户还都在家。有人是后搬来的,没见过谢明。有人知道这儿住着个研究生,但不认识,主要是作息时间不一样,碰面的机会不多。有一单身男的,三十来岁,跟谢明是前后脚搬进来的。他倒是见过谢明,在厨房做饭的时候有时还简单地聊过天,但是没有深交,谢明搬走以后他们没有再联系过。他说主要大家都忙,都处在为生存而糊口的初级阶段,没有那么多时间跟没多大关系的人交往。
房东是一广东瘦老头儿,在一个放着许多东西的抽屉里,翻了半天才翻出一张纸片,上面估计是他写的“谢明”二字,然后是一个地址,其实就是柳香香准备去的下一个地方。
这回是从地下室升到地面上了,一层,谢明曾和别人在这儿合住一个里外的套间。合住的人还在,是读英文博士的,因奖学金微薄,一直还在跟人合住。他说,谢明英文水平很高,不在他们专门学英文的人之下,又是学理工的,在这儿的前途很好。谢明搬走以后,他们俩人又一同吃过一次饭,后来就没有再联系过。他拿出一张谢明给他的名片,是谢明已经辞职的那家公司。
最后这家,谢明买房子前一直住这儿。房主很痛快地把一张写着柳香香现在住址和电话的条儿给了他们。看着他们一脸的失望,这个东北“银”的女房东脑袋在贴满纸条儿的冰箱门上左转右转地说:“你们可以去问他,邵宏宇,他跟谢明可好了,他准知道谢明的事。哪儿呢,我记着我把他的地址贴这儿了,找到了。”
她拿下一张纸条儿递给柳香香:“这是他的地址,他没留电话。(放低声音)他老婆把他轰出来的时候,他住这儿。谢明搬走没多久,他老婆又把他叫回去了。有的人一出国跟变了个人似的,他老婆那叫一个丑,在国内属于影响市容的主儿,到这儿了,仗着老外看不出咱中国人的美丑,不把老公放眼里了。”
时间还早,他们又去了邵宏宇的家。
在这裹着雾的秋夜里,街上几乎没有行人。路灯死命地睁着眼睛,也只是发出一团模模糊糊的光,路牌看不清,门牌号更看不清,汽车碾着坠落在地上的残叶,在这个老式住宅区里转来转去的,半天找不到邵宏宇的门牌号。
要去接小乖了,田建设主动提出明天上午再带她来。并说,明天免费,因为没找到是他的责任。
“行啊。”柳香香倒答应得爽快。
上钩了?没有。为了证明自己是在秉公办事,田建设问了一个异常灰色的问题:“你们俩关系怎么样?”
嘿,什么意思啊?柳香香不高兴了,我们俩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以为你是谁?透过车前窗,她看着夜色中一截一截往前延伸的街道,不说话。
田建设扭头看了看她,也没再问什么。都这分上了,还讲“隐私”?爱面子别找我啊,真是的。
秋天的夜晚,让柳香香想到多少年前的那个夏日的夜晚,空气中漂浮着芙蓉花淡淡的清香。妈妈带着她和弟弟,谢明的妈妈带着谢明和他弟弟。四个孩子在一起玩老鹰捉小鸡,谢明是鸡妈妈,身后是俩鼻涕虫,她是老鹰。不管她怎么声东击西,都能被谢明及时识破,一直到她假装不玩,谢明上当了,她才抓住那俩鼻涕虫。
往事如袅袅轻烟,梦一般的美。
十月二十日,星期三,柳香香和小乖已经到多伦多十四天了。
白天的住宅区恬静优美,街道两旁的树,顶着茂盛的金黄血红相间的树冠,在阳光下散发着诱人的梦一样的光彩。
田建设带着柳香香在街上慢慢地开着,他的脑袋从窗口露出来一些,仔细地看着门牌号。
柳香香也伸着脑袋看着:“应该是下一座吧。”
这时他们两人都愣住了。
眼前是一座被烧得只剩下残垣断壁的房子。
“也许不是这栋,我去看看。”田建设把车停在车道上,下了车。木头人一样,柳香香也跟着他下了车。
在靠近车库门的地上,田建设捡起了一块牌子。他抹去了上面黑色的灰烬,露出了几个数字,正是他们要找的邵宏宇家。
房子周围用黄色的塑料警戒带围着,俩人站在那儿,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