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时间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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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在时间的彼岸-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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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翔呆住,记起她四个多月前做的剖腹产手术,一时无话可说了。锅炉房内静默至极,只有一个水龙头在滴着水,那个滴答的声音单调而让人不安。良久,左思安走过去,将水龙头拧紧,重新开了口:“对不起,害你们吵架了。我真没跟谁闹别扭,也没打算给任何人脸色看。若迪姐姐一路对我很好,我没有生她的气,也希望她别生我的气。”

高翔摆了摆手:“算了,她不会一直生气下去的。”

“我只是……不大知道该说什么好,当然我是感激你……还有所有人的。大家为我修改行程,放弃了很多,如果只讲一句谢谢,对你们为我做的一切来说,远远不够。”

她突然之间摆脱了封闭和小孩子面对成年人时特有的不自在,直视他的眼睛,表达得诚恳而流利,让他更加意外。锅炉房内水蒸气弥漫开来,她只站在他几步之外,却显得有些模糊不定。她多日没有好好梳洗,衣服上蒙着灰尘,头发打结,但那张被强紫外线照得有了高原红的面孔却显得异常沉静,仿佛突然长大了一些,具备了少女的特质。

高翔有些说不出地感慨:“若迪会明白的,不用说了。澡堂还有一刻钟才关闭,施炜她们也都上去了,现在里面没有人,你赶紧去洗澡吧。”

9_

从狮泉河镇去措勤,要经过革吉、雄巴、改则、洞措四个地方,有将近800公里的路程。

第一天还算顺利,道路两边的黄|色荒原上不时出现如同调色板一样小小的“错”,偶尔有细长蜿蜒的小小河流静静流过,突然又进入大片白茫茫如雪覆盖的盐碱地。不过,他们一行人已经经历了太多美景的刺激,再走这条线路,大家都有些疲惫,提不起欣赏的兴致。

左思安一向沉默,孙若迪更是生着闷气,不肯讲话,一直不离手的相机也搁到了一边。就是老张跟高翔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一路的气氛也颇为沉闷。

第二天上路,天气十分阴沉,随着海拔越来越高,大家都开始不同程度地觉得呼吸困难、头痛难忍,孙若迪和小芸的症状尤其严重,不得不拿出携带的氧气瓶开始吸氧,高翔也觉得心跳极不规律,呼吸有些困难。

停车休息的间歇,大家都下去稍事活动,左思安突然扯一下高翔的衣角,轻声问他:“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

“可是你的脸色很难看,而且,你今天好像在不停喝水,”

他的确口渴得厉害,没想到她留意到了这一点,他看看她,她的面色同样苍白憔悴,嘴唇有些发紫:“我没事,你也不要硬挺着,有什么不舒服的马上告诉我。”

到了中午,已经进入措勤境内,突然开始下起冰雹,手指头大小的结晶体细密地打在车顶和玻璃上,声音入耳惊心,泥泞的道路更加崎岖难行,车子颠簸得厉害,只能以缓慢的速度向前推进着。然而在转过一个山口后,高翔开的车突然陷进泥沼内,车轮空转,顿时动弹不得了。两辆车上的男人都下去,开始往车轮下面尽可能地垫石块。寒风刺骨,冰雹砸在头上隐隐作痛。高翔正蹲在车轮下往里塞着石块,突然发现搬石块放到他身边的是一双纤细的小手,他一怔,回头一看,发现左思安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正不停从路边搬石块过来。

“你赶紧上车,小心着凉。”

左思安摇摇头,继续气喘吁吁地捡石块,累了就蹲一会儿,稍微缓一口气再继续。施炜也下来帮忙,跟她一样行动迟缓。

高翔清楚在高原搬石头,要比平时花费更多力气,他身为年轻强壮的男人都觉得吃不消,头痛不说,呼吸也变得加倍艰难,更何况左思安只是一个孩子,四个月前经历了剖腹产,三个月前还曾经大病过。他抽空看看她那单薄的身影,心里十分担忧。

垫好石块,他们挂上钢丝绳,多吉开前面一辆车,老张开后面的车,随着一声号令,两车同时发动,其他人到后面一齐推着,发动机轰鸣,钢丝绳绷到笔直,后面这辆车仍然没有动静。他们既沮丧又疲倦,只好继续找来更多石块往车轮下填着。

左思安抱着石块步履蹒跚地走过来,脚下一滑,跌倒在泥水里,高翔伸手将她拽出来,看到她的手上在流血,厉声说:“你不许再干了。”

她依旧不理,他抱起她,打开车门将她硬塞进去:“若迪,帮她清洗一下伤口,包扎起来。不许她再下车。”

他重重甩上车门,只觉得已经精疲力竭,心脏狂跳,嗓子好像着火般灼痛,耳朵里有不间断的“嗡嗡”鸣响。再看看多吉、老张、施炜和大明,也都一样靠着车子在呼哧呼哧喘气。

老张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歇一下吧,不然都吃不消了。”

他们各自靠着车子休息,此时冰雹停了,飘起鹅毛般的大雪,雪花洋洋洒洒在他们头顶、身边盘旋着,老张发愁地看着暗沉的铅灰色天空:“雪要下个不停可就麻烦了。”

多吉突然高声说:“有车来了。”

一辆越野车打着车灯缓缓驶来,几个人拼命挥手,那辆车子停下来,三个男人同时下车,他们都戴着毡帽,穿着厚厚的绿色军用棉大衣,其中一人操着普通话问:“怎么了?”

老张说:“车陷进去了,泥水太多,拖不出来。”

那人过来蹲下查看着,镇定地说:“别急,我们带了铁锹。”

他站起来向后走,招呼着司机开后备厢。这时高翔靠着的这辆车车门突然打开,左思安冲了下来,孙若迪探头出来叫着:“喂,你这孩子,叫你不要下车,你别去添乱好不好!”

高翔也有些生气了:“小安,回车上去。”

左思安没有理会他们,一路踩得泥水飞溅地向那人跑去,从背后抱住了他的腰,哑声叫:“爸爸。”

那人仿佛惊得呆住,好一会儿才缓缓转过身来。

高翔这时也认了出来,他正是左思安的父亲左学军,只是他的皮肤变得黝黑粗糙,跟这里很多人一样,因为长时间处于缺氧环境,面孔有些肿胀,完全不复当初在清岗时的斯文模样。他仍处于震惊之中,盯着面前的女儿,似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爸爸,是我,是小安啊。”左思安恳求地叫他,他终于回过神来,缓缓抬手抱住了女儿。

这个场面让所有人都为之动容,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风声从他们之间呼啸而过。静默良久,左学军拍拍女儿的背:“来,你上车等着,爸爸先帮他们把车拖出来。”

他们带了工具,而且显然有着应付这种情况的丰富经验,效率顿时大大提高。一个小时后,车子终于从泥沼中挣脱了出来。左思安坐到他父亲的车上,那辆车在前面带路,他们重新出发,孙若迪握住高翔的手,轻声说:“你是对的,我们确实应该送小安过来。”

高翔没有说话,一方面他十分疲惫,头痛欲裂,身体像那辆才从泥沼里拖出的越野车一般沉重;另一方面,他不认为左学军会这么看。放开女儿后,左学军显然也认出了他,冷冷扫了他一眼,没有任何感激的神情,然后有条不紊地布置着拖车的步骤,神态十分冷静,看不出有与女儿重逢的喜悦。

他倒从来不曾希望得到任何感激,只是左学军那个自我抑制的态度让他有强烈的不安感。

第七章  2013年,阿里

1_

西藏阿里昆莎机场位于地区行署所在地狮泉河镇的西南方,修建于2007年,是目前世界上海拔第三高的机场。

左思安怕自己产生高原反应,从成都飞来拉萨后,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再从拉萨飞阿里。下了飞机,踏上坚实的土地,她却有身体飘浮失重的恍惚感觉。从拉萨过来,仅仅用了一个半小时。15年前由拉萨驱车到阿里狮泉河镇的那段艰苦而漫长的行程竟然被简化到了这种程度,让她惊叹。她仿佛穿越了一条时光隧道,站到了未来与过去的某个节点,中间长长的岁月突然变得虚无缥缈,若有若无。

正值西藏旅游旺季,同机抵达的有一个旅行团,在飞机上已经兴奋异常,下来之后,导游和地接清点着人数,场面十分热闹。左思安取了行李出来,独站一边,四顾茫然,一时几乎不知道身处何地,自己是谁。她想,这感觉大概不能单纯用高原反应来解释。

“小安。”

她循声望去,一个中年男人穿着灰色西装、白色衬衫,正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取下墨镜迟疑地看着她。不必细细辨认,那人正是左学军。左思安梦游一般走近他,停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叫了一声“爸爸”。

上一次他们见面,还是在将近13年前,左学军返回汉江跟妻子办理离婚手续。左思安不久之后随母亲出国,这些年他们通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她由少女长到成年,他则完全不复她记忆中的意气风发,虽然不过55岁,但长年生活在艰苦的高海拔地区,黝黑的皮肤布满皱纹,两鬓斑斑,举止迟缓,背微微佝偻,已初现老迈之态。

这一次决定回国探亲后,左思安不止一次想象过与父亲见面,内心有说不出的忐忑,但真正面对他时,她才清楚地意识到漫长的时间横亘于他们之间,血缘的联系与长久暌违的陌生感混杂在一起,她再也不可能像年少时头一次进藏探望父亲那样,一见到他便纵情扑过去,理直气壮地索取一个温暖的拥抱了。

他们的视线甚至都无法长久停留在对方身上,他们不约而同地露出微笑,目光看向别处。

“您等很久了吧?”

他接过她拖着的行李箱:“没有,今天飞机只晚了20分钟而已。”

“那就好。”

他带她出机场上车,一边向狮泉河镇驶去,一边跟她闲聊:“有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有一点儿,不过我吃了预防高原反应的药,又提前一天适应,感觉还好。”

“这里离镇上只有50公里,很快就到了。”

“哦,这条路修得不错。”

“看,那边飞的是野鸭子。”

左思安顺着父亲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蓝天白云下面,远方雪峰群山环抱,一片碧蓝得略微发紫的湖面上有几只水鸟翩翩飞舞。

“这个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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