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就是这样,让身体休息,什么都不要想,专心呼息,很好……」
听着那温柔低哑的嗓音,配合着缓慢规律的呼息,绷紧的眉心舒展,握拳的小手也松开了,身体软软地陷进床铺里。
很好,这小东西终于学会了放松自己。庞辙严冷峻的五官不禁放柔了,他微笑地注视「柳梦寒」逐渐酣睡了的模样。将被子拉来轻轻覆上「他」纤瘦的身子。他静静俯视这小家伙,心中充满疑问。
就因为欠过柳鹤一份情才答应训练他独子,可庞辙严怎么也没想到当今武林盟主会有一个这么苍白瘦弱胆怯的儿子。
个头小、骨架纤细,过分苍白的脸、过分秀气的五官,秀气得简直不似男儿身,还爱哭得令他头大。望着徒儿脸上未干的泪渍,想起「他」老是哭哭啼啼、慌慌张张的模样,庞辙严不禁莞尔。
「真是麻烦。」他叹息,双肘搁在脑后,闭目就寝。
耳畔清晰听见柳梦蝉微弱的呼息,静夜里轻敲他耳膜……
* * * * *
深林密菁之地,日光被浓荫截断,寒气沁人,空中氤氲着薄雾。
庞辙严一早将他两位徒儿带至林中空旷之处,修练武术。
眼看一季就要过去,柳梦寒一点长进也没有。至于夏雷锋,庞辙严倒是没特别指导什么。打夏雷锋上麒麟山求教时,他便看出这小子其实深藏不露,他的贴身女侍贺小银以为他需要保护,哪知夏雷锋其实武艺根本在她之上。
为什么装作一副学艺不精的模样?庞辙严倒也没兴趣揭穿夏雷锋,任由他嘻皮笑脸、装疯卖傻地逗着那不苟言笑的贺小银。
寒风飕飕,一把低沉的嗓音透着慑人的气势。
「把师父教的,关于剑法的口诀默一遍。」庞辙严负手在背,冷厉的黑眼珠充满威严,肃然道。「夏雷锋,你先。」
「我先啊?」夏雷锋嘻嘻哈哈转头看小银一眼,小银瞪他,一副你还不快默的模样。「我先就我先──」他搔搔头,摸摸削瘦的下颚。「剑法有劈、剌、挂、撩、点、崩、击、云、抹、绞、截等攻防手法。」说完,潇洒地朝小银眨眨眼。
庞辙严点头沉声道:「嗯,你倒是默得很熟。」
「我哪需要默啊?」夏雷锋俊脸粲然,双手抱胸,颇自豪地昂起下巴。「听师父说一遍,徒儿我可就清清楚楚记在脑子里。这么简单──」他提手、挥膀、抬腿,摆起数个架势,好不得意又背起来,这次还带动作。「劈、刺、挂、撩、点、崩、击、云、抹、绞、截,很容易记啊!」一打完立即追着小银问:「怎样,少爷我是不是好帅啊?」
「无聊。」小银瞪他一眼,撇开脸去。
夏雷锋勾住小银臂膀逗着她玩。「小银啊,你武功那么好,也默来听听啊?你会吗?」
「劈、刺、挂、撩、点、崩、击、云、抹、绞、截!」小银答得简洁俐落。
夏雷锋立即鼓掌叫好。「赞赞赞,不愧是我的小银,赞!跟少爷我一样厉害,劈、刺、挂、撩、点、崩……唉呀!」夏雷锋惊嚷,后脑着了一记指风。「唉呀呀,疼啊、师父……」
庞辙严敛眉恼道:「闭嘴!」吵死了。
夏雷锋一住嘴,登时只听见一阵细细碎碎呢喃的嗓音。大伙儿同时望向一直蹲在角落,埋头念念有词的柳梦蝉,差点忘了还有她这一号人物。
「梦寒──」庞辙严这一喊,登时见柳梦蝉神经兮兮地跳起来,诚惶诚恐地看着他。庞辙严目光炯炯盯在她苍白的脸上。「默了三天,应该背熟了吧?」注视着她清秀脸儿,见她又是一阵惊慌。
「应……应该行吧。」柳梦蝉揉揉头发,不大确定的口气。
「行,你一定行,」夏雷锋用力地拍拍柳梦蝉的肩膀,环住她朗声道。「你不是早也背晚也背吃饭也背睡觉也背,睁眼也背合眼也背,站着背坐着背躺着背连走路都在背,背得我和小银都快疯了!」他脸色骤变,掐住柳梦蝉疯了似地咆哮。「不过就是劈、刺、挂、撩、点、崩、击、云、抹、绞、截,这么简单你背得我烦死,我不想记也记起来了!」他咆得柳梦蝉一阵头晕目眩。
「夏雷锋!」庞辙严及时制止他掐断柳梦蝉颈子。转而望着柳梦蝉,鼓励道。「看来你倒是很认真。来,默给师父听。」明白「他」性子容易紧张,故庞辙严口气相当温和。
柳梦蝉被夏雷锋掐得直咳了几声这才怯怯望住师父严峻的脸。
不怕不怕,她在心底安抚自己,已经背那么多次,没问题的。她清清喉咙,「嗯嗯……」发现众人静下来瞪着她等她开口。于是她又清了清喉咙,发现众人视线全集中在她脸上,于是她又清了清喉咙──
「你到底要背了没?」夏雷锋忍不住吼,吓得她白了脸。「干么一直清喉咙啊?」他这一叫,吓得梦蝉又慌地清了清喉咙,他不禁翻白眼,真败给这小子。
「梦寒──」庞辙严对她倒是很有耐心。「别慌,来,默给师父听。」
柳梦蝉胆怯地望着众人。呜呜……怎么大家都盯着她看,好可怕喔!在众人注目下,她惶恐地低下脸。
她小声的说:「第一个是劈……然后是……扫、扫吗?」好象不是?如果背错师父一定会很失望,一定又会要她滚回去,她想着想着更紧张了。「点吗?」冷汗开始淌落,背错了夏雷锋一定会笑她,呜呜……她急了。「劈劈劈劈劈劈……」
「你劈完了没?」夏雷锋翻眼一瞪咆哮,他凑过去不忍地提点她。「刺啦,笨蛋!」怎么这么逊啊!
「刺……」柳梦蝉抬头偷觑师父,呜呜……师父脸色变得好难看。「刺后是……」是什么呢?一瞧见师父愈渐阴沉的脸色,她慌得脑袋刷地一片空白,苦心背了三天三夜,这一紧张,一刹之间便忘得一乾二净,胡言乱语起来。「刺后是云还是崩的,啊,不不不,是劈劈……」
还劈?夏雷锋不禁叹气,孺子不可教也!这「柳梦寒」还没劈完哪?「他」是哪根筋不对?不是明明背了几千遍吗?怎么会蠢成这样?
「笨!」贺小银忍不住嗟了一声,夏雷锋立即摀住她的嘴。
「嘘嘘嘘……没看那小子快哭啦?你还说!」
「刺……」柳梦蝉只觉头皮发麻,握紧了已经汗湿的小手,越是紧张越是语无伦次。「然后是点吗?还是崩?还是……」为什么想不起来?为什么脑袋一片空白?不是都背熟了,怎么全记不起?眼眶蓦地红了。
「甭背了。」庞辙严冷道,他的声音冷漠得不带一丝情感。「光是口诀都记不住,还想提剑习武?」他注视着柳梦蝉,盯住那因为哭泣而水汪汪的眸子,他的目光锐利得使她寒毛直竖。「又哭?除了哭还有什么是你拿手的?」
柳梦蝉身子一震,师父果然生气了。眼眶一热,同时看师父转身拂袖离去。呜……师父很失望吗?等不及那堵伟岸的背影消失,她摀住脸忍不住哇哇放声大哭起来。
哇勒!这一哭吓得夏雷锋抱住小银。「他干么?眼泪喷成那样?」
「你的手放哪?」小银挑眉,酷酷地睨着夏雷锋。
呵呵!夏雷锋尴尬地将覆在小银胸脯上的手放下。「呵呵……别这么凶嘛……」说着,他回头看柳梦蝉已经哭得唏哩哗啦淹大水了,他过去绕着哇哇大哭的她打转。「啧啧啧,你真是的,明明背那么久,怎么临上场就破功了?」
「呜呜……我真笨……」
「是很笨。」
「我真没用。」
「是很没用……」
「我真……」
「拜托──」夏雷锋嗟了一声很受不了的地道。「不过就是背错了嘛,有必要这么伤心吗?」
柳梦蝉一边哭一边揉眼睛。「师父一定很失望。」她垮下肩膀,嘤嘤哭泣,看起来异常无助。
「你嘛帮帮忙!」夏雷锋「嗟」的更大声了。「你以为你是谁,师父那人冷酷得跟什么一样,他会为了这么点芝麻绿豆小事伤心失望?你想太多了吧!」他摊摊手。「何况我看他根本就没对你抱过希望,又何来失望?」夏雷锋回头问小银。「小银,我说的对不对?」
贺小银弹弹指尖,漫不经心地回道:「我如果有这么笨的徒弟,干脆死一死好了,丢脸!」
柳梦蝉听了,深吸一口气。「哇……」小银一句话,害得她哭得更凄厉了。
「你这丫头,嘴真毒!」夏雷锋赶在小银说出更冷血的话之前将她带走。
是秋末了吗?林里蝉儿震翅怒鸣。浓荫底下,稀疏的树影间,一身白衫,纤弱无骨的柳梦蝉哭得好不伤心。
她又是抹泪又是揉眼的。她哭了哭,低头抽抽噎噎喃喃自语:「劈、剌、挂、撩、点、崩、击、云、抹、绞、截,我明明会的──」她抬头,看见停在树干上震翅鸣叫的秋蝉,眼泪又涌了出来。梦蝉伸手轻轻抠了抠斑剥的老树干,沮丧极了,她踢了踢树干,哽咽着对自己生气。「我明明会的,我会的,师父……」
「既然会,为什么不好好说?」背后忽然冒出一个低沉声音。
师父?梦蝉猛地转身,巨大暗影瞬间笼罩住她纤瘦的身子。
庞辙严像座山似地耸在她面前,微风轻拂那一头狂放黑发,粗黑的刀字眉下,一对黝黑的眼珠正兴味十足地打量她。
「师父?」梦蝉眨了眨眼,不争气的眼泪又淌了下来。师父听见她方才背的了吗?
日光中,他黝黑的瞳眸像两潭宁静湖水,黑得发亮,彷佛能洞悉一切。他以轻柔却嘲弄的声音问道:「又哭了,你是水做的吗?」他黑眸里的闪光让她心跳加速。「梦寒,你默得很好啊。」他鼓励地赞美一句。
第一次被人称赞,瞬间她眼泪涌得更凶了。她瞅着可怜兮兮的一对眸子上望他。「师父……我刚刚……太紧张了……才会……」她眼睛眨了眨,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师父真好,她感动地想着,伸手不住抹泪。第一次有人赞美她。这一刹那梦蝉觉得师父真是世上最好的人了。
庞辙严一瞬也不瞬盯着「柳梦寒」,「他」瘦小苍白,一副非常需要保护的模样。他有点懊恼又有点爱怜地道:「真是,怎么这么爱哭?」他叹息。「我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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