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岛,似乎被这歌声唱醒了!
绿林中,走出了一个青衣的身影,左手在肩上拖着什么,右手则摇着一截竹管,而头上戴着一顶用草叶环成的草圈。
“快走江湖道,
江湖催人老,
纵使,流剑与飞刀,
不敌我放声一笑,
自逍遥——
……”
那个人一边唱,一边笑,远远地看着简随云,唱至此处歌声一转,似乎已唱罢一段,重启新段——
“风过重雾消,
水畔兰芷俏,
那是佳人轻然笑,
笑也不争俏——
……
英雄叹年少,
拔剑也萧萧,
夺造化,尽玄机,运筹云气岚涛,
怎比我迷离秀色、轻风舒波,
两行白鹭水乡谣?
水乡谣——
……”
歌意深远、豁达!歌音袅袅!唱歌的人,步步清风,十二分的轻快,十二分的自在,十二分的洒脱!
简随云静静地望着他远远而来——
“简!”
来人走近,看着她。歌声已停,却似仍在缭绕,飞鸟出林后没有离开,聚于他们头际盘旋不去。昨日那几只白鹭也似乎闻歌而来,长鸣中,收翅落下,落于沙岸,落于他们的身边。
“你,扎了筏——”简随云似笑非笑地盯向他左肩所拖之物。
“昨夜你所采的竹子已全数用上,看看我扎得筏子怎样?”男子眉眼一弯,松手放下了肩上拖着的东西,让开身子。
那的确是一只竹筏!
用翠竹扎就,上下双排,固定竹子的是一些细藤,藤萝似乎是被拧绞结实后才绑上去的,看得出极为牢固。
而他刚刚就是用绿藤栓于其上,拖着走出林间的。至于拖的姿势,就像溜着一条家犬般,穿林过岩中轻松得很。
简随云微微一笑,昨夜她确实是要采竹编筏,这个男子玲珑心思,将她的意图猜得极准。
“简,昨夜食的是烤鱼,醒来难免有些口干舌燥,这个给你——”男子此时将右手的竹管递来。
那是一截从中截断的竹子,尺余长,中空,里面盛着清水。简随云接过,仰头饮——
饮入一口后,停顿,盯着那管清水,低垂的眸中滑过一抹异色,“是露水。”
“好味觉!昨日一场雨,将这山间百物冲得干净,清晨花草凝露,便取来给你饮用,呵呵,出了这岛,就再难寻这清透干净的凝露了,你可别省着,要都喝了——”
简随云不语。
露水不是雨水,更不可能像收雨水那样拿个容器接着就行,但凡清露,都是一滴滴凝结而成,如果要取,必也是一滴滴地撷取,而这竹管中有半管多都是露水,得采集多久、花多少心思才能集得这般多?
“朝饮木兰之坠露,夕餐秋菊之落英,在异域,这露水可是颇为流行的药引,对肌体极有好处,尤其是秋露,更加好处多多,简,到了秋季,再采那百草秋露,给你当清泉用。”
他说得是顺理成章,仿佛他永远都会呆在简随云的身边一般。
简随云执着竹管的手指动了动,再度停止饮用的动作,看着这个男子——
《本草纲目》中曾记载:“百草头上秋露,未唏时收取,愈百病,止消渴,令人身轻不饥,肌肉悦泽。”可见秋露对人体的益处,因其渗透性要比寻常泉水强出许多,若是常人在沾满露水的草地上打滚,既能健身,又能健肤。而睡眠不足,眼睑肿胀者,蘸而敷之,更有消去浮肿的功效……
甚至用露水浇花,特别是名贵花卉,都要比用普通水生长得快。
所以,露水便绝不仅仅只是附于草木上的平常之水,在道家修炼中,“不食五谷,吸风饮露”,被誉为是仙人风范。
当然,这些都是指未曾被污染过的清露,山间之露自然清透非常,但男子三言两语间,便透出他对露水的了解不仅仅止于民间的流言。
“你,通医理。”
“呵呵,略懂一些,没法子,这世上能吃的东西太多,但不能放在一起吃的东西也太多,如果不学些皮毛,怎么能做得出最有营养又互不冲突的美味?”男子眨眨眼,颊旁的酒窝又在一闪一闪。
“谢。”
浅浅一字,恐怕已是简随云今生说出的第一个谢字,为了这一管不知费时多久才采来的露水。但她的神情仍旧淡而无波。
“怎么听着这么别扭,你这般生分,我全身都会爬出疙瘩,来,你看这筏子扎得怎样?”
“极好。”
“那我们吃过再上路,还是现在?”
“均可。”
“那就先上路!稍后食山果,饮花露,乘竹筏,过百峦,不错,不错!”他乐陶陶地将筏子扯到了水边,又将沙滩上堆积的红果捧了上去,然后似想到什么,返回岸内,看了看散置在四处的酒坛——
“阿简,这余下的酒还未开封,我且将它们作个安排,说不准哪一日我们还会返回此处,再饮它一饮。”
他脚尖一挑,那些酒坛便如毽子一般飞了起来,左一个,右一个地浮在空中,他探长双臂,一手接俩,腑下又各夹了一坛,便一路晃悠悠地走到远处的巨岩下,开出几个坑洞,将那几坛酒一一埋入。
那边离水较远,土质也非沙土,他埋入后,拍拍手而来。
而那几坛酒,竟在土中一埋便是许多年,很久很久以后,被人偶然发现启出,开坛只觉芳香扑鼻,浓郁难及,世人惊为“天酒”!
发现之人不舍得饮用,岛中地底有酒一事也变成传闻,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离奇,到后来,便传成是仙人所埋的仙酒,而此处原是仙山。直到那时的朝廷也听了传闻,那几坛酒便被当地的官衙高价收购上贡到庙堂中,敬给了当时的帝王——
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简,上路了。”男子轻身一跃,跳到了竹筏上,笑眯眯地招着手。
简随云飘然而动——
下一刻,一艇竹筏乘着二人,划上绿波山水间。
只见竹筏轻俏,横过峡谷,一路回程——
而山果甘甜,清露入脾,简随云徐徐地进食,那男子一边撑着篙,一边也抓了颗果子咬得“嘎吱嘎吱”作响。
“简,以你之轻功、内力,昨夜若踏波而行,中途再到那些岛屿中换气调息,夜深前定可返回洛阳城内——”
他的话中,似乎对简随云功力十分了解,但若让其他江湖人听到,可能就会瞠目结舌,拿异样的眼神瞪着他们了!
古往今来,能将轻功的境界练至踏水而行的,少之又少!可说是凤毛麟角!即使有少数人能练到,也绝难持续用气,就算中途能有落脚的地方换气,但岛与岛之间的那些距离,在江湖上也难有人能渡过,更不可能就那样横过百里水原!
他却说简随云的轻功足可踏过这片水域,恐怕在别人听来,会以为他在痴人说梦。
简随云缓缓回语,“你,同样可以。”
“我?”男子眨眨眼,“若是我会游水,不需轻功,单靠体力也能游得回去,可惜,百年难遇的旱鸭子就在这里,不但不会游,还见水就怕。”
他笑得促狭,还摸了摸鼻子,“幼时太皮,曾溺过水,那回忆可不怎么美妙,现在坐于船上还可以,若真直接踏上水面嘛,还是免了吧。”
简随云闻言,淡淡一笑,转看山峦巍峨,迎面扑来风带着水的气息,将她的发向后扬起——
他们所过之处,有些峡口水流湍急,暗蕴礁石,昨日行船是那熟悉这片水域的船家掌船,而此时,筏子本就比船身要轻,行在这水域上便摇摇不稳,带着些惊险。
直到过了几处峡口,即将穿过瓶颈一般的水路,摆在面前的也将是较大而平缓的水原时,突然,身后有巨响传来——
“噗嗵”!
溅起水花滔天,打上了竹筏,也让简随云转过了头——
筏上,已只余她一人!
那个男子去了哪里?
她面色不变,看着水面,湍流中就见有一人冒出了头,载浮载沉几下。
“简——”唤了一声,那人便灌进大量的水,然后,又沉了下去——
而那,正是刚刚还在嚼着果子的男子,他竟然就那么落入水中?出水的几个空隙似乎在挣扎,但灌水后,便不再浮出。
简随云只是静静地盯着,不为所动。筏子却在此时像生了根一般地停在原处,不再前进,任水流拍打着礁石,激起白浪!
片刻后——
水面仍未有人浮出,好像那个人已经沉入了水底,不会再出现。只有他头上戴着的那顶草叶编成的帽圈,随水而去。
又过了片刻——
即使是最好的渔夫要潜在水底这么长时间,也无法再憋得住气时,简随云仍然没有动。
再过了片刻——
还是只有流水,没有人踪!
而简随云,终于动了!
袍袖一挥,身形翩然浮起,在空中划出鱼儿跃水的弧线,投入水中!
竹筏没了人力控制,便如脱缰的马,撞过湍流,漂到峡谷外的宽阔水面上。
于是,遥遥看去,浩渺水波上只有一艇竹筏在漂旋。
远处的山头上,浮着迷雾,雾中有株盘根错节的巨松扎在山顶,松下有方石临崖斜倚,石上置着一鼎香炉,袅袅地散出檀香——
石旁,坐着一人,一个无比优雅而慵懒的人。
那个人,只是坐在那里,却似乎让这山顶的一草一木也跟着弥漫出难以形容的优雅,他淡淡的绿袍在风中轻扬,袍外的一层薄雾轻纱如金色的蝉翼,似有若无。
“公子——”一声燕语响起,有一身着淡紫纱衣的女子出现在他身后。
女子就似一株紫芍药,美而婉约,是万里挑一的国色佳人。
“去,查清落水之人的底细,姓名、来历、师承何处……一一报来。”男子懒懒地说着,音质奇妙,如一滴圆润的、清亮的凝露,正缓缓地、缓缓地顺着新绿色的长叶,滚落——
“是。”紫衣少女看了看山下的那片水中,转身离去。
男子的眼没有离开过水面,即使有遥遥十数里的距离,他却似乎能看清发生的一切——
而他的眼中,很平静。
他的手,正轻轻地抚在石上的炉鼎上,檀香便从他的指缝间逸出——
山下、水中,简随云再出现时,手中揽着一人,向最近的岛上游去。
她长发散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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