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别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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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别夜-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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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得不停步,“仲将军可与仲相国有故?”
  仲隐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映衬冠玉般的肌肤,还真不似个武将,“正是家父。”
  薄暖顿了顿,再抬眼去打量这人,揣摩他的年纪与梁王应不相上下,又想及仲丞相在朝议上的表现,缓缓地道:“是殿下让您送我的么?”
  仲隐微怔,他没有料到这少女聪慧如斯。“是,宫中多事,殿下命末将保护女郎周全。”
  薄暖淡淡一笑,不再多话,往前而去。仲隐看着她如瀑的长发在盈盈一束的腰间轻漾,怔忡了片刻,便即随上。
  “末将统属未央宫程卫尉,官拜公车司马。女郎以后再来未央宫,有末将所能效劳之处,但请吩咐无妨。”
  “相国公子,何以来做这样的苦劳呢?”薄暖目光带笑,夜色降下,她的话音温和如风。
  仲隐摸了摸头,就像个大男孩一般神情赧然,“末将是家中庶子,女郎切莫取笑了……”
  “小女子先谢过将军了。”薄暖笑道,“改日还会再去拜谢殿下的。”
  高门庶子,为博一个前程,不惜攀附藩王。这个仲隐看似少年意气,其实内心深沉,也是充满了利弊计算的吧?
  薄暖微微叹了口气。已经行到未央宫门口,百级丹陛之下,便是薄暖来时乘坐的侯府轺车。夜幕如铁,将她的面色都变作了一片模糊,她朝仲隐行了个礼:“将军请留步。”
  仲隐点了点头,似乎还想说什么,喉结动了一动,却是忍住了。她转身离去,衣袂在台阶上翻飞如蝶,他看着她窈窕而静默的背影,突然喊出了声:“女郎!”
  她的脚步停了停,未及转身,他已快步上前,抢到她面前站定,甲胄的光将她的眼神反射出千万种神采,却又全部陷入黑夜的沉默中去了。她缓缓抬起头,缓缓地道:“仲将军还有何见教?”
  他定定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女郎可知如今天灾人祸,灾患不息,流民千里,乃至于易子而食?”
  她惊怔地笑了:他这是在教训她吗?贫穷和与贫穷相关的一切,没有人能比她更了解了!“仲将军想说什么?”她讥讽地道,“忽然良心大发,要来与小女子发一通经世济民的议论吗?”
  “不。”仲隐摇了摇头,俊颜上表情坚定,“末将只是希望女郎知道,这江山危殆,唯有梁王……唯有梁王差可救之。”
  她安静了下去。
  许久,许久,她向他敛衽行了一个大礼。
  “仲将军言出肺腑,阿暖永铭在心,绝不敢忘。”
  回到侯府,父亲薄安正端坐正厅等候,兄长薄昳立时迎上前来:“陛下如何?”
  父兄脸上都没有丝毫的喜色,这令薄暖多少松了口气。她的家人,终究不愿意让她一个女子去阿上求荣的。
  “陛下只是问了我认祖归宗的事情。”她淡淡道,“让阿父阿兄担心了。”
  薄安忽然道:“殿下还在与陛下争辩昨夜星象么?”
  她一惊,原来父亲已经知道了殿下入宫的事情?广元侯府的耳目,看来也是不少的……“女儿不知,殿下入宫的时候女儿已经走了。”她微妙地措辞。
  晚膳过后,她回到自己房间,燃起盈盈烛火,终于松了口气。
  皇帝,梁王,仲隐,父亲……今日见到的面孔如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中晃过,搅得她心乱如麻。父亲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梁王的野心?仲丞相在朝议上驳了薄氏的面子,那梁王与薄氏一定也不对付吧?但梁王与阿兄的关系又似乎非比寻常……想来想去不得其法,可是她到底为什么要掺和这些复杂的权谋呀?
  她的目的,本来很简单……
  薄昳忽然来敲门了。
  他闪身而入,看着薄暖合上了门闩,才低声温和地道:“你今日的话只说了一半。”
  薄暖看着他,突然道:“阿兄,你会帮我么?”
  薄昳微微一笑,容色温煦,“自然会帮你。”
  她走到案边,灯火映照出她一半清丽脸庞,“其实,母亲临终之前,还交代了我一件事情……但是她没有说完,便……”
  薄昳关切地道:“母亲交代了什么?”
  她定定地凝注他许久,忽然又转过了头去,“……没什么。”
  终于自未央宫回到建章宫玉堂殿时,已是月明星稀。顾渊精疲力竭,踏入空空如也的内阁,才反应过来那几个侍婢都被自己遣走了,也没有力气去唤孙小言来,随意扯下朝服便去沐浴。
  这个宽大如坟茔的房子里……总好像少了一点什么。
  他将自己沉入水中,眼前便浮现出那一张风致淡静的面孔来。她实在没有什么突出的个性——但也正是这样的人,将自己隐在人山人海之中,才是最致命的。她有时候惊慌,有时候恼怒,有时候笑,有时候悲,他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出她无数种宜嗔宜喜的表情,然而那一双眸子——那一双眸子呵,却总是云山雾罩,绝不让他看个清楚。
  他今日擅闯昭阳殿,确实是莽撞了……心中一激荡,便不管不顾,那日他从长乐宫径自去了广元侯府,大抵也是出于这样的心情。
  她总是能让他激动至失措的。
  而她,她自己,却总是那么淡定,那么优雅,好像根本就不曾在意……哪怕皇帝将她要了去,她也不会在意么?!
  他到底是为什么啊——他到底是为什么要一次次冒险,为什么要一次次为了她去冒险啊?!
  哗啦一声,手掌怒拍水面,溅起水花无数。
  当长星异象将朝野上下都搅扰得纷乱沸腾的时候,位于话题中心的梁王殿下,却只能无力地拍打着流转无定的水,在一片水雾氤氲中痛苦地怀想一个人的面容。
  自浴池中披衣而出,顾渊径自走入书房,提笔写下一小片简书封入囊中,召来孙小言,道:“将这个带给薄三公子。”
  孙小言领命便去,顾渊又道:“慢着。”思忖片刻,解下了自己玉带上的一枚山玄玉,交给了他。
  孙小言吓得手都拿不稳了,险些将玉佩摔掉,张口道:“这这这……”
  这流云百福山玄玉本是一对,是顾渊作为帝王宗子、镇守一方的象征,而今他却拆了一枚,要送给一个名不称于朝的外臣之子?!
  “这不是给薄三的。”顾渊只恨下人无脑,什么都要他解释一遍,“是给阿暖的,明白了?”
  孙小言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顾渊怒得要去敲他的头,他一溜烟便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标题出自《诗经·菀柳》:“上帝甚蹈,无自昵焉”,意为“帝王之心多反复,不要与他太亲密”。
  ☆、邈若山河
  上好的青玉,做成清透圆润的玉璜,阴雕流云纹,阳雕长寿纹,放在阴沉沉的天色下细看,仿佛能见到玉中有水波脉脉流动,缠绵不绝。
  薄暖已经盯着这枚山玄玉看了大半个时辰。
  孙小言将它送来时,是装在一件精致的小漆盒里的。府中下人立时都知道了梁王殿下给自家女郎送来了礼物,她现在还能听见不远处的墙根底下有侍女在偷偷嚼着舌根:“我就说女郎来路不正,敢情还与梁王有勾结……”
  “你不知道吗?女郎原本是梁王宫里的贴身侍婢……”
  “那还了得?我说这样的丫头也亏得君侯肯认,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薄家骨血……”
  “那想来还是真的。据说都验过血了,证物也都有……”
  “啧啧,不过我可听闻,梁王殿下相貌是极周正的……”
  “女郎这福气,原先还不是个跟我们一样的下等人,倒遭梁王挂心上了,千里迢迢带她来认亲……”
  薄暖忽然穿过园中曲水,直直走到了这三人面前,微微一笑:“各位在聊些什么,如此欢洽?”
  那三个侍女大惊失色,立刻行礼,语无伦次地道:“女郎!婢子无状……请女郎责罚!”
  薄暖看着她们恐惧的面孔,忽觉心灰意懒,拂了拂手,“以后再莫随便议论。议论我还无妨,议论梁王,你们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言罢径自离去,竟是毫无责罚。留了三个侍女面面相觑,寒风袭来,其中一人不禁打了个寒战。
  “大约要变天了……”她喃喃。
  黑云压城,干燥了一整个冬天,今日竟似要落雨了。顾渊依例去未央宫增成殿给文婕妤请安,却见到三五个妙龄少女围在文婕妤身畔言笑晏晏。
  母亲自搬回未央宫后,确实心情好了许多,虽然皇帝照旧是绝不过来的。他当即便要退出去,被母亲给叫住了。
  “渊儿。”文婕妤笑道,眉目舒展,似乎当真十分愉悦,“过来见见你的表姊妹们。”
  顾渊顿了顿,收回了步伐,在席上坐下,浅浅行了个礼:“孩儿向母亲请安。”
  文婕妤颔首微笑,手中拉着一个年岁稍长的少女道:“这位城阳君的女公子,你是见过的,可还记得?”
  顾渊对上薄烟那双盈盈如水的瞳仁,眉心不自觉地紧了一下。“女郎好。”他老老实实地问候。
  文婕妤又一个个给他介绍:“这是你堂舅家的嫡女文绮,你旧日里见过;这是孟逸儿,是你姨家的女郎;这是……”
  她一连串说了许多,顾渊努力记忆这些少女的面目,一个个定睛看去,却全是羞涩含笑,简直是一模一样的。到文婕妤介绍完了,他反而将诸女名讳都忘了个干净。
  薄烟敛袖持锺为文婕妤斟茶,她在诸女中身份最高,这样做来,文婕妤受宠若惊。薄烟放下方锺,又轻笑道:“婕妤莫要费心了,我看呀,殿下贵人多事,诸位妹妹的名字,他定是记不住的。”
  顾渊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薄烟这样自作主张的说话,但却又偏偏被戳中,自己很是尴尬。文婕妤看了他一眼,笑道:“一来二去便熟悉了,有什么好担心?”
  薄烟笑道:“话是如此,只愿殿下不要嫌我们聒噪呢!”
  这两人一来一去地配合着说话,顾渊听得好不耐烦。又有几个少女看见他一人无话,缠上前来与他攀谈,一个说帝都风俗,一个说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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