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将随风摇曳的披肩重新披好,看着我问道:
「怎么样?你相信了吗?」
「呃……」
我呆若木鸡,无法回答。
这也和往常一样——是恶劣的恶作剧吧?
我极力想否定这个缺乏真实感的状况。
母亲的恶作剧一向很超过,总是心血来潮就展开行动,极尽所能地把我耍得团团转。
其中一个例子,就是「母亲大人」的称谓。
那是在我年纪还很小的时候,某天母亲突然斩钉截铁地说「妈妈其实是公主呢」,欺骗了年幼的我。如果只是这样说说的话,还算是人莞尔程度的孩童时期回忆。然而,母亲为了把这个告白弄得像事实一样,还请了女仆、管家,以及一些看起来像是某某贵族的人,举行了盛大的宴会。于是,妈妈是公主的印象便深深植入我幼小的心灵里。
不过,这个人的确拥有公主般的特质——比方说任性的程度。
总而言之,她拥有足以颠倒是非的行动力。
刚才看到的景象一定也是——
「哼!你好像还不相信喔?那就去外面吧。」
「……嗄?咦?」
连问「妳要穿那样出去?」的时间也没有。
转瞬间,母亲用纤细的手臂抱起了我,不容分说地把我带到屋外。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我却感觉到身旁有亮光。
其中一个原因是,母亲身上穿的衣服微微散落的光粉。
另一个原因是,「怎样?小彼,空中散步的感觉如何?」
——距离非常近的月光。
我在飞,飞在天空中。被公主抱着的我,只能任凭宰割,现在正跃在半空中。那并非一直飞在空中,而是用跳的。母亲以骸人的跳跃力,在栉比鳞次的住宅屋顶上跳着。
「彼儿,怎么样?很舒服吧!」
魔耶露紧抓着母亲的肩膀对我说。
虽然心想「拜托别跟我说话」,我还是问了在意的事。
「你从刚才就一直叫……彼儿,是什么意思?」
「咦?你问什么意思,彼儿就是彼儿啊。因为是彼方,所以叫彼儿,很可爱吧?『儿』是萌角色的象征唷!」
「下次再这样叫,就让你吃吃苦头。」
我对着纯真的红眼睛,斩钉截铁地说。
在人造光线无法到达的天空里,母亲拥有的银白色光芒极为耀眼,魔耶露的金色毛皮看起来也比平常闪亮。
话说回来……
——好美。
这份感动,无法用言语形容。
在短短的时间内,难以置信的事如连珠炮似地接踵而来。不过,我有种「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感觉。真希望这一切若能以梦境收场就太好了。
「哎呀,来得正是时候~」
「出现了?」
「啊,虽然不是太强。」
——看来果然没办法轻轻松松收场。
「小彼,我要稍微加快速度唷。」
「随便妳要怎么做都好……」
自暴自弃地喃喃自语,是被牵着鼻子走的我唯一做得到的事。
突然间看不到景色,因为我的身体完全紧贴母亲的身体。我们长得这么相似,身体的柔软度及体温却不一样。
母亲比较柔软,好温暖。
……啊,可是胸部好平。
「把你丢下去喔~」
「别笑着说,感觉更恐怖!话说回来,为什么母亲大人可以读别人心思啊?」
——不久后,我们着地了。
总觉得很久没有踩到地面,感觉好像还浮在空中似的。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是个敞开的空间,到处掉落着碎得乱七八糟的混凝土,就像是某个大型建筑物刚遭到破坏的样子。虽然因为很暗无法看清楚,但勉强看得到「出售地」的招牌。
母亲从后方走到我前面,镇静地说:
「别担心,你马上就会知道的。所以,在那之前……」
她用小小的左手悄悄包覆住我的右手,手掌传来偏高的体温,不知为何让我心跳不已。就在我觉得她那副平时鲜少露出的含羞表情很新鲜时,我意识到一股禁忌的情感。
——这个人和我太相似了,但内在却是天差地别。彼方是静,此方是动,她拥有我所没有的东西。有值得尊敬的地方,也有叫人欣羡的部分,有时候还会感觉到她的魅力。
「不,那是类似憧憬的感觉,我并不是把她视为女人看!」
当我为了抚平急促的心跳,不停在脑中自我反驳时,母亲继续把的右手拉向她的胸前。并不是用力拉过去,而是像在诱导一样,温柔地领着我。心脏的鼓动透过牵着的手产生共鸣,我连心跳也被这个人掌控了。透过手掌传来的体温,让脑筋的运作变迟缓。
「不,就说不那回事了!虽然这个人的确不像为人母,但这样下去,不能跨越的那道防线将……不过,每次设圈套的都是母亲大人……总觉得,随便她了?」
眼前相隔数公分的幼小躯体,尽管是纤瘦的体型,却是甜美的禁果。手指就快碰到了,碰到那个微微主张着自己存在的胸部——的前方,母亲以右手遮住的契约书。
……咦?
「等一下!」
我赶紧挣开她的手,缩到身后。
「呿,被发现啦!」
从刚才就一直坐在母亲右肩的魔耶露,大声咋舌道。
「你这只猫,不准咋舌!这个契约书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只是张契约啦。别在意,别在意~」
母亲晃了晃胸前的纸张,用可爱的口吻说。
「我当然会在意啊!」
「什么也不会发生唷……只是变得可以稍稍变身而已。」
「干嘛越说越小声,这是很严重的事吧?」
沙沙——在滚落着小石子的地面上,母亲朝我这里跨出一步。边释放奇妙的压力,一步又一步地慢慢逼近而来。
这个人是认真的……
「彼儿,不用怕啦!」
魔耶露的声音也含有一股莫名的压力。
「不准加『儿』!」
虽然先前一直被情势牵着鼻子走,但我意识到现在正是转折点。总觉得,要是在这里做出错误的判断,就会失去什么东西。
「唔!」
我面朝反方向准备逃走。
但是,就在踏出第一步的瞬间。
……抖……
「!」
一股寒气窜过全身。
不是来自身后的二人,而是前方。
在空地深处——有某种生物!
「真不愧是小彼。」
母亲无声无息地站到我身旁,她定睛细看着眼前那片黑暗,眼神人完全感觉不到平时的温柔,而是毫不留情的气魄。
「那就是我们的敌唷。」
从声音里也感受不到往常的天真无邪,让我有种站在旁边的这个人,是有着母亲外貌的别人的感觉。
我将视线挪回那片黑暗——发现丝毫没有光线射入的黑暗里,有某个东西微微晃动。
「……敌、人?」
在黑暗中移动的黑影,「沙沙」地传来沙砾滚动的声音。这声音不是我制造出来的,更别说母亲和魔耶露连动也没动一下。
沙沙的声音朝这里靠近,但还没有看到身影。倒是母亲说出的「敌人」二字,让人非常在意。
沙砾摩擦的声音煽动着恐惧,我努力不让意识飞走,凝神盯着那里,并且调整呼吸以便随时采取行动。
身影逐渐现形,可以沿着脚、身体、手臂、头的顺序,逐渐辨识出浮现在黑暗之中的轮廓。
那个存在有着人类的外形,但又同时拥有人类不可能有的东西。
头部的位置突出两条长形物,那个怎么看都是——
「……兔子?」
黑影更接近了,在月光下,现出清晰的身形。
包覆着白色体毛的头部、深红色的双眸,那是以双腿站立的兔子。呃,兔子或许本来就会用双腿站立,但这家伙特别不一样。牠的脖子以下是人类的身体,而且还傲慢地穿着衣服,那是一看就知很昂贵的深蓝色笔挺西装。同样覆盖有白色体毛的手上,还拿着一根白色手杖。
那张不带任何表情的脸根本就是兔子,只是完全看不出牠在想什么,唯独偶尔微微抽动的鼻子充满了野性。
「是『绅士兔』。」
母亲用沉重的语气,说出不可思议的单字。
「……那是什么?」
「那孩子的名字呀。」
这名字未免太露骨地表现她的外貌了吧?
「真是白痴。」
「我刚才临时取的。」
「我要回去了。」
「不行啦。」
「我要回去。」
「……你们两个,别一脸认真地做这种缺乏紧张感的对话啦。」
魔耶露傻眼地插嘴道。
「说的也是,这可是小彼重要的第一战呢~」
啪。
「啪?」
我猛然看向自己的手,右手碰到了某样东西。
——那是写着「契约书」的纸张。
一直紧抓着我手的母亲,趁我不注意时,将我的大姆指牢牢压在契约书上。
我看着母亲的脸,她简直就像是恶作剧大成功的小孩子一样,浮现出满面笑容。
魔耶露旋即朗诵了起来。
「原始的世界啊,在这里结下契约。」
礼貌的言辞中,隐含着危险的沉重气氛。呼应牠的话语,被按在契约书上的手指灼热到好像要烧起来,我不禁把手缩回来。
——契约书上,像用烙印似的清楚印下了我的指纹。
「汝,立约人——『白姬彼方』!」
现在在这里,立下了一只契约。
「可是立约人的意愿完全被忽视耶!」
我沉痛的悲鸣被眼前华丽的状况给忽略了。契约书绽放出耀眼绚丽的闪光,浮到半空中。那幅光景彷佛是发生在遥远世界的事,我只能茫然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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