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邪真故意问:“为什么?”
神不知道:“天意就是人心,天色就是人情。你要从云彩的变化里,看出这一战的结果。”
方邪真心中暗佩,只道:“你看呢?”
这次神不知没有说话,鬼不觉已抢着道:“这人该你来杀是我杀?”
神不知冷冷的道:“你杀不来,我才杀。”
鬼不觉怒道:“谁说我杀不来!?”
神不知好像幸灾乐祸:“你根本还没找到他的破绽。”
鬼不觉大声吼道:“有。”
他接下去便说了一句让方邪真心头一寒的话:“他在想念那个依依楼的女人!他要是知道他那个惜惜现在正遇到什么事情,你想他还会没有破绽吗!”;方邪真脸色大变。
他的手一震,已按在剑柄上,上身也挺了起来,就在这一刹那间,他不自觉地露出了破绽,也在这一刹那间,鬼不觉就向他发动了攻击。
发动了可怕的攻击。
颜夕见方邪真走出月门,忧心怔仲,再看看天色,更忧形于色,几乎碰倒了一盘绿珠坠玉楼。
她想了想,下了决心似的咬了咬唇,把锦罗兜束在发上,放下了花蓝和剪锄,摸了摸怀中的短剑,稍挽了挽衣袖,整了整衣角,就要跟着走出去。
忽然,背后有一个声音呼唤:“夕儿。”
颜夕心神一凛。
她听出是她丈夫的声音。
她回头就看见了池日丽,正推车要从曲廊到后院来,在较昏暗的走廊里,池日丽显得格外苍白,推车时眉心紧皱着,薄唇紧抿着,显得很有些吃力。
颜夕一见,心生不忍,马上走了过去,帮他推动轮椅。
“你要出去?”池日丽很和缓的问:“要去哪里?”
“也没想去哪里。”说这句话的时候,颜夕还不知道要不要,或该不该告诉他自己的心思,但前面的话已经这样说了,接下去只好道:“只不过想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池日丽慢声重复了这句话。
“你看那天色,”颜夕挽起袖子,用尾指斜指远处:她不敢直接用手指指天,因为她觉得那是对天不敬——武林中除了像白愁飞这等人物竟用“三指弹天”这种名字为绝招之外,大多数人,都觉得天意难辨,天威难抗,天命难违,谁都不怕得罪人,但都不敢得罪天。
可是,真正会害人的,到底是人还是天?
不管如何,池日丽真的仰首看了看天色,道:“好大的威杀之气,此前有位古大侠说过:这是个杀人的好天气!”
池日丽这样一说,颜夕就微微变了脸色。
“你担心?”池日丽柔和的问。
“这样的天气,”颜夕不安的道,“我总担心有事情发生。”
池日丽似在观察颜夕:“我听说有两个人,已来了洛阳。”
颜夕忽然生起一种惊惧的感觉:“什么人?”
“神不知,鬼不觉。”
“他们!?”颜夕一惊而道:“是谁聘用了他们?”
“现在还不知道,”池日丽垂首看自己的双手,一双苍白秀丽修长雅洁的手:“可惜不知道是哪一家请来的。”
“如果他们要下手……”颜夕尽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轻为平静一些,“他们会先选谁下手?”
“方邪真。”池日丽毫不犹豫的就答:“如果他们要向池家下手,第一个目标就是方少侠,因为谁都知道,近日来兰亭的势力扩张,主要是来自方少侠的策略与助力;要毁兰亭,就得先杀颜夕;要杀颜夕,先得除去池日暮;要除池日暮,则须先解决方邪真。”
他苦笑又道:“而我,只是一个不中用的人,没有一杀的价值。”
颜夕不由自主的去握池日丽的手。那苍白无力的手。“你不要这样说……我们都是因为你,才为兰亭做一切的事。你就是兰亭,兰亭就是你,你才是最重要的。”
池日丽忽一笑,轻轻拍拍颜夕的手,道:“就算他们不是想先向兰亭开刀,也会先杀方邪真,因为,而今洛阳四大世家里,谁都知道,方邪真举足轻重,是个必杀之敌,或者,是个必交的朋友!”
“你看……方少侠的武功足以应付他们吗?”颜夕忍不住问了出来。
第四回 土地神与花仙
“很难说。”池日丽沉吟道,“要是神不知或鬼不觉一人动手,很难胜得过方邪真的‘天问剑法’,但两人一齐联手,就……”
颜夕道:“哎呀。”
池日丽马上道:“不过,神不知和鬼不觉两人是极少一起联手的。”
颜夕道:“现在到底小白还有没有守着依依楼?”
“小白近日去探一件重大事情,”池日丽说,“不过,一向都是他派人驻守依依楼,保护惜惜的。”
这时候,忽听一个声音道:“小白做事,一向教人放心,不过,神不知,鬼不觉非比寻常,我还是去接应方兄的好。”这声音十分温文有礼,优雅好听,“近日来惜惜仍住在依依楼,方兄又成了众矢所的,总是不放心,照顾也不利便,我倒是向他问过了,问他有没有意思把惜惜接来兰亭,我可作一切安排,只是,方兄一直不予作覆。”
池日丽,不必回头,就微笑道:“二弟。”
来的人优雅斯文,匆忙中神态亲切温和:“哥哥、嫂嫂,我因为要忙着探听,监军韦拂柳横死之后,陈化要调兵来此的事,足有两天未向兄嫂请安,尚祈恕罪。”
池日丽皱眉道:“陈化?是不是那个原本是在王黼身边受宠得志的家伙?朝廷本来不是要擢升知府利大意的吗?”
“这个回头再向兄长详禀。”池日暮匆匆的说:“大嫂可知道方兄往哪条道上去!”
颜夕无疑对“化骨龙”的事很有些动容,但更牵念于方邪真的安危:“我也不知道他走哪条路,但他一定会去找惜惜。”
“到依依楼去的路子不过几条,”池日暮沉吟一下便道:“我去走一趟便是。”
颜夕道:“我也去。”
池日暮劝道:“嫂子,说句实话,神不知与鬼不觉神出鬼没,武功高强,你去了也无济于事,兰亭需要人主掌大局,以应非常之变,嫂子还是不要去的好。”
颜夕道:“可是,神不知和鬼不觉那样难以应付,就算你去,想怕也于事无补呀!”
池日暮道:“你放心,我会跟七发禅师一道儿去,必要时连洪总管也带去,路上还有小白接应,准是无碍。”
池日丽挥手道:“洪三热你带去好了,多一个人,总能应急,这儿有奇阵埋伏,就算有人闯入兰亭生事,也破不了阵,起不了作用。”
池日暮向两人一揖,匆匆的道:“我这就去了,嫂子还是留下来,跟兄长共持大局为重。”
颜夕看池日暮匆忙中,仍带几分优雅的身形转过曲廊,心中仍是忐忑不安,忽瞥见院子里的花剪叉开着,向着天,心中一凛,怕是不好兆头,忙把剪刀夹齐,收入筐内,池日丽忽道:“你放心,该死的,总免不了一死,不该死的,总不会死。”
颜夕正默察天色,心不在焉,也没深思他的话,便道:“只是这世上,常常都是不该死的偏死了,而该死的总不死。”
池日丽的脸色比天边的黯云更幽沉,低声自语道:“该死的不死,对了,就像我这样。”
颜夕没听清楚:“吓?”她感觉到丈夫近日说话要比以前更尖刻多了,可是她却不清楚究竟为了什么?
——也许因双腿残废的事吧?
“没什么,天色太坏。”池日丽只淡淡的道。
“我就不明白为什么,”颜夕不安的搓揉着衣角,“像神不知与鬼不觉这样有用而危险的人物,为何不早些争聘在池家帐下!?”
“原因很简单,”池日丽道,“不是什么人都能聘用这两个杀手祖师,他们两个,不高兴时就不杀人,高兴时也不杀人,不杀不高兴的人,不杀高兴的人。”
“那么,他们究竟要杀什么人?”
“方邪真。”
“为什么?”
“因为方邪真杀了飞星子。”
“飞星子是杀手组织‘满天星,亮晶晶”的人,”颜夕眼睛亮了:“莫非神不知和鬼不觉也隶属于这个组织里的杀手?”
“‘满天星,亮晶晶’还用不起神不知,鬼不觉这样的高手,”池日丽说,“刘军师在未死前说过:飞星子曾使用神不知和鬼不觉懂得制造的‘天地十九神针’,以神不知,鬼不觉这两个眦睚必报的人,既然方邪真杀了飞星子,如果有人请他们去杀方邪真,他们就一定会承受下来。”
池日丽说到这里,微叹一声,道:“否则,再多的银子,再大的诱惑,也难使这两个脾气古怪的兄弟动容。
听了这番话,颜夕的眉心再也没有舒展过。
俟池日暮和七发大师赶到“飞绛源”的时候,只见一地的落花,一地的细如牛毛的暗器。
暗器如通体透黑的细针。
每一根细针,穿透一朵飞花。
黑色的针,却不含毒;绯红的飞花,依旧绯红。黑针与飞花,居然互相映衬,更是娇丽夺目。
那么美的飞花。
那么精巧的针!
——可是人呢?
人不在。
飞花依旧飘。
池日暮只好问途人。途人答:“这儿花开得太盛了,开出了花仙,刚才,有位白色的神仙,在树梢上,飞来飞去,后来,还有两位土地公,一黑一白,哇……”
第五回 黑针与血花
绯花纵开得再盛,也断断开不出神仙来。
方邪真在乍闻惜惜可能遇险的时候,就露出了破绽。
鬼不觉立即抢攻。
他打算一上来就用绝门暗器。
他和神不知都有一种独门暗器,正如使剑大师相遍天下名剑,但与人交手时,也仅是一柄称手的剑;也似书法名家,善摹各家手迹,但书写时也只是用一种笔法。他们各种各式的暗器都会用,他们曾用过把一头老虎当作暗器向人扔去,也曾一扬手发出三千七百一十七粒的“赤炼神砂”,但他们的独门暗器,却只有一种。
真正的独门绝学,其实不需要多,一种便够,其他不妨多知多学,但精长的只要有一样,便可把一切所知所学,融会贯通在其中。
鬼不觉所精擅的暗器,十分普通:
那是“镖”。
“镖”可以说是所有暗器里,最常见、最普通、最平凡、最易上手的一种。
可是,最平凡、普通、易学的事物,也往往是最难学得好、学得精、学得高明的事物。
譬如文字,人人天天都在用,但用得化腐朽为神奇的,能有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