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殇·啼血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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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殇·啼血无痕-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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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碾冰……”他反手抱住她,重复着这个让他在罪恶的快乐中沉沦的名字,“碾冰,我要你和我在一起……”

“陛下,我是有夫君的呢。”碾冰故意叹了一口气,手指拂过杜宇的脖颈,轻轻扯开了他的衣领。

“阿灵爱的只是你的容貌,我爱的却是所有的你……”手指开始不由自主地在碾冰身体游移,杜宇口中吐出了让他一直羞愧自责却盘桓不去的念头。清明的理智如同火山峰巅的积雪,顷刻被压抑了若干岁月的熔岩焚烧无影,让他再也无法思考。

“陛下,放开我!”碾冰轻柔的纠缠忽然变成了坚决的抗拒,猛地推开错愕的杜宇,退后几步慌乱地整理着凌乱的衣衫,羞愤的泪水盈满了眼眶,“陛下,你怎么能……”

碾冰惊骇愤怒的目光如同一道闪电,被抛离阻隔的神智霎时回到了杜宇的脑中。他缓缓地侧过头,正看见敞开的房门后,静静地站着面色苍白的鳖灵,暗黑的影子曲折着铺进房中,淹没了杜宇所有的表情。

“陛下,臣告退。”鳖灵嘶哑地吐出这几个字,转身向外走去。他蹒跚的脚步让杜宇很想扶他一把,却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跌跌撞撞地扑倒在门廊上,又紧张得有些滑稽地迅速爬起,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楼宇中。

最后的决裂,原来来得这么容易。

“哈哈……”死一般的沉默中,杜宇忽然爆发出癫狂的大笑,抢出门去。

碾冰抬起头,看见一片云彩悠悠降下,托住杜宇急速地飞离了相府。然而那摧心裂肺的笑声,却仍然隐约地从空中传来,直到大颗的雨点纷纷跌落,让凡人误认为那笑声不过是云层后滚动的闷雷。

“潍繁,谁也救不了蜀国了。”碾冰轻轻地笑着,向隐身在身边的辟水青兕吩咐道,“你现在应该去帮鳖灵一把了。”

扫一眼锦帐中犹自昏睡的女子,碾冰满意地转身离去,慢慢幻化成鸣奇仙长清矍傲岸的背影。

※※※

“宇自知能不足治国,德无以服众,今依尧制,禅蜀王之位于丞相鳖灵。”望着自己亲手写下的最后一道诏书,杜宇狂乱的心绪稍稍平复下来。他取出符印在诏书上盖下,那晶莹的红光便染活了每一个微微扭曲的字体,如同一道道目光凸现出来,审视地嘲讽地盯着他,让他不敢对视。

走吧,走吧,事到如今,还有什么颜面再占据着蜀王的位置,面对鳖灵失望到空洞的神情?将诏书和符印留在大殿的桌案上,杜宇站起身,慢慢地向外走出。

“望帝陛下,您要到哪里去?”

杜宇抬头,看到远处身披重甲的冶蒙,站在一众士兵之前,冷笑着望过来。那有恃无恐的神态唤起了杜宇几分昔日的尊严:“冶蒙,你意欲何为?”

“奉相国之命,废蜀王杜宇。”冶蒙一挥手,身后的士兵分散开去,占据了王宫的每个角落。

终于还是把你逼到这一步了啊。杜宇苦笑了一声,尽管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却仍旧无法遏制心底越来越浓重的苦涩。“难道你们不知道,再多的凡人也奈何不了我吗?”

“军队要对付的,不过是那些对你愚忠之人。”冶蒙直视着杜宇,“这些年来相国为蜀国日夜操劳,求天雨,赈民生,拓疆土,驱洪水,哪一个蜀国百姓不为他焚香祈福?而你的才具德行,虽然相国隐忍不言,你自问配作这个蜀王吗?”

杜宇的面色愈加苍白,无才无德,就是鳖灵给自己所下的定语么?可是,鳖灵并没有错,从一开始,错的就是自己,无能而卑劣的自己。

“你来,还想要什么呢?”所有的意气都在一瞬间消释了,杜宇疲倦地问。

“代表蜀国王权的金杖,请陛下让王后交出来吧。”冶蒙有恃无恐地道。

“王后?”冶蒙的话忽然提醒了杜宇,这个蜀国,本已完全属于了蕙离,那自己又有什么权利决定王权的归属?想到这里,杜宇淡淡地笑了笑,“王后的选择,不是我可以决定的。”

“这么说,陛下是不愿意退位了?”冶蒙此刻万料不到禅让的诏书正躺在殿中书案上,只一味按照预定的计划实施下去,“不过王后心系陛下安危,一定愿意用它交换陛下的。”

杜宇微微冷笑,心中默默念动了蹑云诀,霎时一片云霞从天飘降,即刻便可驮他飞离这是非之地。然而,还没等飘到他身旁,那片云霞竟渐渐化为一道白线,被人生生吸去。顺着白线的轨迹望上去,杜宇看见了辟水青兕隐在云雾后的唇齿。

“交出金杖,你们就可以走了。”冶蒙的话语仍旧传来,杜宇却无法回答了。一股股浓重的青雾从辟水青兕的口中喷出,聚集成一枝枝凡人无法看见的利箭,将杜宇淹没在这箭阵的最底层。尽管奋力摧动起自身残存的灵力与之抗衡,那青色的利箭仍旧不断穿透了杜宇的身体。

僵持了一会,杜宇的表情已越发僵硬。每被一枝青箭射中,他身体的感觉就麻痹一分。七窍仿佛被那密集的青光完全阻塞了,所有对外界的感觉也越来越浑浊,只有依旧清明的意识,在无法阻挡的恐慌中苦苦支撑。

“陛下,考虑好了吗?”冶蒙莫名其妙地看着面前发呆的杜宇,催促着。

“金杖给你们。”随着由远而近的语声,蕙离出现在杜宇身边。她握着一人高的金杖,白色的袍服随风飘扬,仿佛一面挂在金杖上的白幡,口气似乎一如既往的温和,却让冶蒙不由敬畏地退开了一步。

“放开他。”蕙离抬起头,向半空的辟水青兕道。然而那神兽却恍如未闻,一偏头,口中青雾朝蕙离喷来。

“凭你也想困住我们?”蕙离轻蔑地笑了笑,目光转向了直立在箭阵中的杜宇,手中的金杖忽然焕发出无以伦比的光辉。那光辉如同一个从天而降的剑圈,顷刻斩断了袭向杜宇四周的利箭,笼罩着他一点一点地消失在众人面前。

“不——”

随着破碎缥缈的余音,杜宇的身影在虚空里消失无形,仿佛从来不曾在蕙离幽明的眼眸中真实地存在过。当周围的一切在原本模糊的视线中纷纷远去,杜宇只看见蕙离舞动着金杖,逆着青练一般的箭雨向辟水青兕飞去。

※※※

没有光线,也没有声音,甚至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只有眼前残留的影像,带着那一点金光,劈开来自斜上方的威压。

杜宇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为了将他罩入这安全的结界,蕙离需要耗费多大的灵力。他试着想要挣脱出去,却如同魇住了一般无法动弹。

“我原本以为,既然神人有永恒的生命,我就可以一直等待下去。”蕙离的声音,忽然穿越了结界,清晰地响在杜宇的脑海中,让他想起她最后的神情——含着泪,却又带着笑。“是我求天帝把我们安排在一起的,只是怕你着恼,一直不敢告诉你啊。”仿佛在苦苦支撑着什么,蕙离温和的声音有轻微的振荡,“我没有别的可以给你,只有守候的耐心而已。不过现在,我死后要拘禁在冥府,就不能再等你了,宁可永远也等不到你……”

“不,你是为了我才触犯天条,我一定会下来陪你!”杜宇无法再听下去,然而他口中的呼喊却根本不能传递到结界之外。

猛地咬破了手指,杜宇用血在身边画起了符咒。他不顾一切地画着,连绵不断的血红的符咒挂满了蕙离用意志凝成的结界,那是用一种坚持对抗着另一种坚持。炽热的情绪燃烧着他,让他不能分辨自己坚持的原因,是感激、是愧欠、还是想要挽留住最后一点温情的愿望?

所有的符咒在一瞬间焕发了生命,结界如同阳光下的泡沫,刹那破裂开去,让杜宇不由自主地从空中坠落。坚实的大地呼啸着迎面扑来,然而杜宇却没有改变姿势,以最直接迅速的方式向那个白衣的身影坠去。越来越近了,他甚至可以看见,驱赶了辟水青兕后,蕙离仰望的脸上那温柔的表情——含着泪,却带着永恒的坚韧的微笑。

突然,黑暗的大地坼裂出巨大的缝隙,钻出长蛇般扭动的黑烟,攀住了蕙离的全身,要将她拖入无尽的冥府之中。杜宇猛地张开双臂,挽住了蕙离的腰肢,使出全力向前方即将坠落的太阳奔去——只要有光,就可以抗拒冥府的黑暗。

他像那个名叫夸父的愚蠢的凡人一样飞驰着,试图追赶上那明亮的光源,只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失去。可是羲和的龙车却无法挽留地消失在地平线后,惨淡的晚霞中,死亡的力量锲而不舍地缠绕过来,渐渐带走了蕙离脸上的生气。

“你等我。”拥着自己的妻子,杜宇忽然坚决地说。

“不要来冥府,不管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爱……”蕙离的声音中带着梦幻一般的甜蜜,“我心里喜欢的,是以前岱舆山上阳光一样乐观自信的阿宇……”透明的灵魂在无数无形的手臂中挣扎着,终于脱离了身体,被拖入了黑暗的死寂的冥府,然而纯净喜悦的歌声,却穿越噬心的悲伤,从地底不断传来:

浩荡的江水啊,
礁石皎洁如月。
白衣上绣着朱纹,
跟你来到这里。
既然能够见到你,
还有什么可忧虑?
……

脚下大地的裂缝渐渐愈合,沉闷地关闭了一切声音一切影像。杜宇恍然记起了什么,抱着蕙离的尸体跪倒在地,一滴泪水缓缓从眼角滑下。

原来,那日在冥府中拼尽全力为他点亮火花,指引他走出黑暗的,不是姐姐杜芸,而是蕙离——他从来刻意去逃避的妻子。只因为,她见证了他所有不堪回首、不敢触碰的记忆。

悉悉簌簌的感觉如同萌动的春草摩擦着他的手掌,杜宇低了头,正看见无数的根须和枝条从蕙离的身体上勃发而出,扎入大地,伸向苍穹,舒展开一倾碧绿的叶片和洁白的花蕾,让人可以预见在明日的阳光下,将展现出怎样无以伦比的美丽。

蕙离的身体,在杜宇手中逐渐变成了一株岱舆山的碧轩树。

杜宇抱紧了树干,把脸埋进那宽和的枝叶中,慢慢伏倒下去。尽管曾经祈求不惜任何代价来赎回内心的安宁,可真的失去一切时,他才发现有的代价并不是自己承受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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