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天话题先开始尚属正常,说她如何随丈夫四处为官,如何生儿育女,如何对付侧室,如何孝敬公婆,慢慢的,不知如何扯到我身上了。
当然,她口中的并不是我,而是“十四福晋”。
她饮着小酒,脸颊红扑扑的,越说越激动,道:“我夫君好不容易回京述职,本想趁此机会留在京城,他四处在官场周旋,我也想帮帮他忙,就准备了一匣子珍珠到十四贝勒府上求见——你肯定不知道为什么要找十四贝勒——”她压低了声音,道:“皇太子被废后,所有人都指望着十四贝勒,听说搞不好他会被立为皇太子呢。。。”
一阵吧啦吧啦后,继续道:“我腆着脸皮去找十四福晋,求了五六次,门房上都说福晋身子不好不见客。这倒也罢了,不见客就不要收我的珍珠嘛。。。”阿醒被玟秋带到旁边啃酱肘子,并未仔细听我们讲话,我有些不好意思,道:“到时我叫人给你退回去。。。”
王桃心一愣,我忙解释:“确实不该收你的东西。。。”
这事我是真的不知道,虽然我有存钱的癖好,主要是担心十四圈禁后,被雍正折磨还没得钱花。但我也是讲道德的人,不替人办事当然不会收人家的礼。
再者,一匣子珍珠,我还真看不上。
应当是底下人收了。
王桃心见我赞同她的话,愈发起劲,又把她给十四贝勒府递了多少次帖子,与门房上的人哀求了多少次,给了管事大人多少好处等等,通通说予我听。当然最后,将罪魁祸首“十四福晋”狠狠抱怨了一顿。说着说着,她蓦地转了话头,问:“你夫君在哪儿当差?若帮得上忙的地方,只管说。”我被她说得没脸称自己是十四福晋了,随口胡诌道:“户部当差的小书办,闲差而已。”王桃心不可置否,道:“你阿玛是从二品的侍郎,给你夫君谋个差事应当不难。”又笑:“我看你家府上的马车不错,比我的还要宽敞大气,一个书办也舍得给你花钱置办,也算不错了。”
我堆脸一笑,道:“出嫁时阿玛给的嫁妆。”
王桃心张大了嘴,哦~了一声,道:“难怪了。”
看在是旧时情谊的份上,我耐着性子陪她吃了顿点心。其实王桃心性情还算正直善良,看了阿醒的吃相,以为她几百年没吃过好东西,问:“你阿玛不给你买点心吃吗?”阿醒眨巴着眼道:“阿玛说外头的东西不干净,额娘做的才好吃。”王桃心完全理解为另外一层意思,以为是我的小书办夫君舍不得花银子给女儿买吃的,顿时怜惜不已,特地在茶馆给阿醒打包了二三十样点心。分开时,又从荷包里掏出一锭十两的银子,塞给阿醒道:“若不是姨娘嫁到外省去了,你的满月酒姨娘总要喝的。自己收着,别交给阿玛,想吃什么自个可以买。”
她一番真心实意,我竟无言以对。
等我们回府时,天已抹黑,十四难得清闲在家,知道我出门逛街了,又没带人,急得站在贝勒府门口走来走去,左右盼顾。远远瞧见我的马车,几步迎上前,将我抱下问:“怎么这样晚?”我对他的怨气没消,干巴巴道:“路上碰到个熟人,往茶馆说了会子话。”
十四穿着明黄颜色的袍子,在暮色里英武俊朗,我没由头的蓦然一想:若他真的只是小书办,该有多好!
☆、第一五零章 :若你只是乡间俗夫,我也愿做粗布农妇
事情总是不能朝我所期待的方向前进,太子被废,八爷落宠,四爷以退为进,一时将十四推上了风尖浪口。康熙开始手把手的教十四处理政事,而十四沉心好学,乐在其中。
有时他半夜回府,我歪在炕上假装睡着了,但其实,好几次我都想睁眼问问他——你是不是也想当太子?!但我不敢开口。
我的历史学得一塌糊涂,唯一知道的脉络,就是四爷登基,十四被圈禁。若我知道十四确实意在皇太子位,我该如何?劝他打消念头?不,我做不到。又或者,我帮他一把?但以我素来不爱交际的性子,又怎能帮得到他,再说,他又怎会让我去帮?
我并未想过违抗历史的潮流,我只是,不想让十四受到伤害。
十四爬上榻,这几个月里,我们少之又少的见面,都是在半夜。我阖着眼,故意背对着他,心里却一直在纠结,该不该同他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初春乍暖还寒,他穿过凉凉的露水而来,身上犹带着一丝凄凄冷意。他从背后抱住我的腰,暖暖的在我脖颈边呼吸,道:“怎么还没睡着?”我道:“我已经睡着了。”语毕,哄得自个先笑了。
我转过身,屋里点了两盏豆大的小油灯,微弱的光火像淡淡的薄雾透过青纱帐,他的脸在光的阴影里,暗暗的,瞧不清神色。我道:“累不累?”他伸手抚了抚我脖颈里细碎的发丝,道:“在宫里看折子时,脑子胀得厉害,心想要是有张床在我跟前,肯定什么都不管了,先好好睡一觉再说。但回到家里,一看到你,就不想睡了,想多和你说说话。”
他的唇轻轻吻在我的额头、鼻尖,最后与我唇齿交缠。
但也仅仅只限于吻,他实在太累了。
十四把我拖进怀里,道:“朝事繁冗,我不能像以前一样经常陪你,你要是闷了,多出去走动走动。”我紧紧的偎依着他,试探道:“为何你这样忙?皇阿玛该让八爷、九爷多分担才是。”十四柔柔的拍着我的背,笑道:“朝廷上的事你无需过问,也不必懂。”稍一顿,又道:“八哥、九哥自然是帮我分担的。”
我知道,以前大家都围在八爷身边,现在所有人都围到了十四身边。
我不能挑明,亦做不到装傻卖痴,便道:“我并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你平平安安。若你是十四贝勒爷,我便做十四福晋。若你只是乡间俗夫,我也愿做粗布农妇。无论是京城、江南、仰或是小山小村,我都会跟着你。”停了停旋即道:“所以,我不希望你做任何危险的事,我只要你平安。”十四捏了捏我的鼻子,笑道:“今儿怎么了,嘴巴抹了蜜似的。”
好吧,我说得太含蓄,他一根筋的粗人怎么听得懂?
他又说起旁的,道:“后日是佟国舅七十大寿,到时你陪我一同去。”佟国舅说的是佟国维,也就是康熙的亲舅舅皆丈人,如今后宫的佟贵妃和已故的孝懿皇后的亲阿玛。
地位权势不言而喻,更何况,此人以前正是八爷的支持者。
我道:“肯定人多,到处乱哄哄的,还得端着架子,真是累得慌。”十四好脾气的哄我,道:“你去露个脸,拜完寿爷立刻带你回府。”我勉为其难,道:“那好,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早些带我走,我不想在外头用膳,吃又吃不饱,还都是冷菜冷饭。”
大场合我见多了,看似繁花似锦,其实味道远不如家里饭菜好吃。这些年我的口味也算是养叼了,有时候连永和宫的东西都嫌弃,更别说外头人家的“大锅饭”!
十四连连答应,含笑道:“爷都听你的。”
到了佟大人寿辰这日,我依旧睡到自然醒,十四难得没进宫,一直坐在书房里边看文书边等我。我穿上了节庆时穿的礼袍,高高的梳了发髻,戴上旗头,什么金银首饰珍珠玉佩通通往身上挂。再加上一双花盆鞋,立刻仪态端庄,雍容华贵了。
十四出巡都是大阵仗,更何况是给人拜寿,愈发注重排场。我们两个坐着数十人抬的银顶黄盖红帏的大软轿,前有侍卫开路,后有逶迤百米的太监丫头跟着,幸好路上没碰见八爷、九爷或其他皇子,不然,还真得“堵车”不可。
早有人传了话,佟国维亲自在门口相迎,虽说在康熙和十四的观念里,我们是主子,别人都是奴才,但佟国维好歹是我们的舅爷爷,我与十四还是很尊重他的。待我们行了礼,佟国维又回了礼,繁文缛节了好一番,一众人才前呼后拥的往大厅走。
佟家的福晋、媳妇、孙女之类将我迎进后院,她们唯唯诺诺,生怕得罪了我。而我因穿得太厚,戴着首饰太多,压得脖子都直不起来,喘气都觉难受,故也没心思搭理她们。只是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时而点点头,时而嗯一声,其他时候都是默默。
人站在高处时有个好处,就是不管你做什么,都是对的。你的一颦一语,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会被无限的放大,例如,我随意往福晋桌上望了一眼,便立刻有人把福晋桌上的点心端到我面前。我才扭了扭身子,便马上有人送来软枕头给我当靠垫。
来给佟国维贺寿的大臣肯定不少,到访的命妇夫人亦多,但佟国维的福晋和两个嫡女却一直在屋里陪我说话,不管外头来了谁,都只让侧福晋和媳妇们去迎。偏我是不爱人陪的,恨不得只我一人呆着想干啥就干啥才好。再说,佟家的房子不比贝勒府,我的花厅和房间都是修了大玻璃窗的,又透气又通亮。但这佟家的大厅,却只有几扇小窗,还拢了薄纱,且四处置放有富丽堂皇的大屏风,没住习惯的人,会觉气都透不过来。
福晋不愧是福晋,一见我面有倦色,知是腻了,笑道:“咱们家也修了花园,虽比不得贝勒府的,但树木花草还是修得精巧,要不然让妾身陪您去园子里逛逛可好?”
我忙不迭道:“好。”
出了门,远远可闻见喧闹之声,周围却静悄悄的,可见是佟福晋特意将院子隔出来给我歇脚。廊下立着数名丫头,见了我,都是屏声屈膝,连眼皮子都不敢抬。我深深呼了几口气,算是活过来了。今儿跟我出门的不是玟秋,而是司衣丫头白芷,她不似玟秋那般懂我心意,我要是不吩咐话,她就永远只是默默跟着。福晋连白芷都顾及到了,专门指使了两个丫头听白芷差遣。我信步往园子里走着,心里暗暗算着回家的时辰。
走着走着,忽的不知哪儿传来咣当一响,不过片刻,便有丫头从假山后转出,屈了屈膝,往佟福晋耳边细声说了几句什么,佟福晋脸色变了变,上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