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舞后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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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舞后的归宿-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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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颤声说:“霍先生,我不大会说话,请原谅,可是人家都这样称赞你。丽兰死得很苦,又十分奇怪。你就是不为酬报,为着一个可怜女子的惨死,也得费一些心力,把这件案子的真相查个明白。”
伊的声音近乎哀求了,而且“奇怪”的字样也分明打动了霍桑的好奇心。
霍桑正色答道:“好,我去看一看。伊在那里?”
“伊死在伊的家里——青蒲路二十七号。伊家里本来没有一个亲人。——眼前有一个伊的姑夫,叫李芝范。
“是这个姑夫告诉你的吗?”
“不,先是金梅打电话通报我——金梅是丽兰的女佣人——我不曾接到伊的电话。后来看门的老毛在光明舞厅里找着我,我就赶得去。伊死得真凄惨啊!
霍桑把身子坐直了,两指夹着纸烟,向我瞧瞧,似乎暗示我如果有意一块儿去,必须立刻去换衣裳了。我觉得没有向这姜安娜作什么告退表示的必要,便自顾自走出办公室的门,到楼上去。我在上楼梯的时候,听得安娜又在说话。
“霍先生,现在我不能陪你去,别的话等你去查看过了再说。我还没有睡过哩。
我暗暗唉了一口气。做舞女的也够可怜。我走进卧室的时候,又听得电话铃声在楼下响,霍桑的接话声音,也似乎很紧张而响亮,因此使我的更衣的动作,也加紧了速度。
我穿好了一身灰色国产淡灰花呢的西装,并拿了些应用东西下楼的时候,那舞女已经走了。霍桑正在将放大镜、软尺、铅粉、骆驼毛帚、纸片等物放在他的外衣袋中。因为这几天在清晨和傍晚,他出外时总穿着那件鼠色薄呢的大衣。他见了我并不多说,脸色很紧张,这是我在上楼以前不曾瞧见的。
我问道:“谁来的电话?
霍桑沉着脸答道:“倪探长。
倪金寿是霍桑多年的朋友,凡知道霍桑的人,总也会连带熟悉他的姓名。他在警界中服务已经二十多年,因着历年来勤恳努力而获得的劳绩,升迁到了现在的地位。不过若使能够适用定量分析的话,他的劳绩里面大概有若干成分是属于霍桑的。倪金寿倒也并不像一般不识时务的人,“一朝得志,尽忘故旧”。他对于霍桑仍保持相当的敬意,每逢有疑难或关系比较重大的案子,依旧和霍桑保持着联系。这一次的电话是他打来的,可见又发生了什么棘手的疑案。
我又问道:“什么事?”
霍桑答道:“再巧没有,就是这件舞后王丽兰的血案。不过这情报的来由和刚才的不同。”
“谁去报警的?
“有一个陆健笙。”
“陆健笙?——是不是那华大银行的经理?”
霍桑一边扣着他那身藏青哗叽便服的衣钮,一边向我瞟了一眼。“你也认识这个人吗?倪金寿为了这个人,口气里有些着急。我想不到银行家的权势,竟也会波及到你这个弄笔头的人的身上。”
我呆了一呆。“怎见得?”
“你的语调和面容的表示,都给予我这样的印象。”
“唉,我并不是因着他是银行家。他在社会上的确有相当地位。他是妇孺救济院的院董,银行联谊会的执行委员,又是平民工场的创办人——”
霍桑忽摇着手阻止我道:“好啦,好啦。你且慢着盲目地崇拜,仔细瞧瞧他的人再说。你难道不知道社会上仅多那些套着‘名流’‘闻人’的面具,暗地里干着丧良无耻勾当的人吗?……好啦,别空谈。倪金寿似乎很着急,正焦急地等我们。走罢。”
这时刚交七点三十分钟——四月十九日的早晨,星期一。从霍桑寓所到青蒲路,汽车的途程,只有七分钟。霍桑的汽车在二十七号门前煞住的时候,有一个派在尸屋门口看守的九十九号警士,忙走过来开车厢的门。他是熟识霍桑的。
他把手在帽檐上触了一触,招呼说:“霍先生,倪探长等候好久啦。”
霍桑点点头,跳下车去。我也跟着下车,随手将车厢门关上。
这发案的二十七号屋子是一宅半新的小洋房,共有三层,外面用水泥涂刷,上下都是钢条框子的玻璃窗,窗内衬着淡黄色的窗帘,外观很精致。这时楼窗的一角受了大阳,正闪闪射光。这屋子是孤立的,门面向青蒲路,是朝南的:东侧临大同路的转角;西边是一小方空地。
屋子前面有一垛短墙,墙上装着尖刺的短铁栅。那门是盘花的铁条做的,上端也有尖刺,都漾着淡绿色。我们刚踏进这铁条门,便瞧见左手里有个小小的花圃,约有八九尺深一丈半以上阔。圃中种着些草花,内中几朵浅红的月季,瘦小异常,受了夜雨的欺诱,嫣然开放,可爱又觉可怜。有几只瓷盆倒很精细,但随便放在地上,瓷面的四周已溅满了泥水,显得屋主人对于莳花的工作并不感到怎样的兴趣。右侧里也有一小方空地,有短冬青树隔着,不过已被那看门人的小小的门房占去了一大半,加着另有一株棕树,实际上已所“空”无多。
我跟着霍桑走上那条阳光初照还没有干透的水泥狭径时,那瘦长身材穿一件玄细呢夹袍子的倪金寿探长,早已从里面迎了出来。
“霍先生,包先生,劳驾了。这件事很奇怪——似乎有些儿麻烦。”
霍桑微笑着答道:“那末,我不能不先向你致谢,你又让我有一个广开眼界的机会。”
倪金寿又跟我们握了握手,领导着走上那三级水泥阶。霍桑的目光在地上和左右两旁流转着,显见他已在施展他的优越的观察力。我瞧见这水泥径上浮着一些儿泥,显见是从旁边花圃上经雨水冲过来的。花圃的泥地上,经雨水冲刷得非常平整。
倪金寿忽向我作多余的警告。“包先生,小心,请从木板上走,地板上有着重要的足印呢。”
那正门口铺着两三块旧木板,转接到左手里一个开着的门口里去,掩护着木板下面的足印。霍桑忽站住在门口外的一小方棕垫上面,蹲下身子,将木板移过一边,两行很显明的男子皮鞋的泥印,和一行女子的高跟鞋印,便赫然可见。倪金寿也跟着霍桑偻下了身子细瞧。
“霍先生,这两行男子皮鞋的足印很清楚。”
“真清楚。”霍桑跟着足印伛倭着一步步走向里面的门口去,似乎他正全神贯注,故而只随便应了一句。
“这西面深的一组是进入时留的,东面一组比较淡的是出去的。不过女鞋的印,只有进入而没有出去,分明就是死者的足印。”
“正是。这男鞋印一进一出,深淡的相差也不多。”
倪金寿又说道:“这进出两组竟没有错乱交践。”
霍桑忽旋转身子,指着近正门处,摇头道:“不,那边不是有交踏的男鞋印子吗?”
我回头细瞧,果然在门口里面有几个男子足印是复叠的,不过一行很深,一行较浅,而且将近里面门口越加浅淡,故而粗看便不觉得交叠,好像只有一行。
倪金寿也说道:“是的,我倒没有细瞧。不过这交叠的两行同样是进入的印。奇怪!”
霍桑点头道:“那也容易解释,昨夜里有两个男人进来过。”
倪金寿惊异道:“两个男人?那更麻烦了!”
霍桑淡淡地说:“这交叠的男鞋印子尺寸不同,显然属于两个人。包朗,你最好把这两行足印用纸钩摹下来,把深的一行定做甲,浅的一行定做乙。”他随手将应用品授给我。
我就蹲下身子,拿了铅笔纸片,依照着绘那足印的图。倪金寿也陪着我用软尺量。霍桑却向后面楼梯边望了一望,便先走入左手的门口里去。我把印绘好以后,觉得霍桑眼光果然不错,甲印是十一英寸六,乙印是十英寸四,显然是不同的。不过乙印不但较浅,而且一出一入,互相混乱,也不像甲印那么分别清楚,譬如在西边进入一行中和中间空处,也都隐约有几个出去的乙印。接着我就也和倪金寿向里面的门口走去。
那左手的一室是个会客室而兼书室,面积很宽大。我和倪金寿一走到门口,便有一种惨怖的景状接触眼帘。原来这就是发案的所在。
那惨怖景状的中心点,自然是那被害的退职舞后王丽兰。伊正坐在靠窗的书桌面前的一张直背皮垫椅上。伊坐的姿势是向窗口的,但伊的头仰搁着椅子的背端,脸儿便像在瞧上面的承尘,仿佛一个哲学家对于宇宙之谜突然发现了新的概念,运思出神,一时间便成了呆木。
伊的脸儿很丰腴,五官的位置很匀整,生前当然是非常美丽而足以颠倒男子们的。不过这时候伊所给予我的印象,却是“恐怖”代替了美感。伊的眼睛张开,两粒没光的眸子不但呆木地向上面凝视,还含着惨痛惊恐的样子,仿佛伊临死时曾受到一种意外的惊恐。嘴唇也开而不闭,露出编贝似的两行白齿,衬着唇上殷红的色素,更觉得可怖。脸色仍是白的,却白得有些教人寒凛。右耳朵上有一丝血痕,不知是怎样伤的。我猜度伊的年纪,也和那个姜安娜相仿。
当我的眼光瞧到最可怕的一点——伊的致命伤的部分,霍桑已开始在动手了。他将那件闪光细花月白色短袖丝旗袍的钮子解了开来,胸襟前一滩干凝的血迹,见了最觉刺目。里面的白纺绸衬衣上,有着同样的血渍,显见那伤处就在伊的左乳之下。倪金寿已拿出一把小刀,将衬衣割破了前襟;贴肉还有一件白麻纱汗衫,也给随手割破了。伊的足上也是白色高跟鞋,丝袜却是肉色的。
我瞧见那伤痕果在左乳下的一角,依着肋骨作横斜形,约有一寸宽,伤口上有血液凝结着。
我不禁轻轻地说;“看起来好像是刀伤。”
倪金寿摇摇头,答道:“不,是枪伤。”
霍桑也仰起头来瞧着倪探长。倪金寿用手在面前的那张柚木大书桌上的一方玻璃的边际指一指,答复霍桑的无言的问句。
“这就是致命的枪弹。不过没有手枪。”
我果然瞧见一粒小小的枪弹,贴近在那方厚玻璃的边缘,不留意当然瞧不见。霍桑伸手将子弹拿起,放在手掌中瞧了一瞧,重新放在桌上。
他问道:“这是零点四五厘米口径。你在那里捡得的?”
倪金寿说:“就在那面墙壁上。”他旋转身子,又向后面的墙壁指了一指。
霍桑顺着所指的直线,偻下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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