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样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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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样锦- 第2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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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了他半天,缓缓阖上眼。

喜欢这个男人吗?不喜欢吗?没感情也可以滚床单,但没感情可以一起养孩子吗?

喜欢吗?不喜欢吗?有感情就可以一起过日子吗?

她的理性彻底吞噬掉感性,甚至开始判断。她没有很多的时间来思考答案,必须在孩子有心跳有胎动之前做出选择——因为在那之前她可以当它不存在,而之后,她也不能肯定自己是什么心态。她看过太多的文,文里都是写感知小生命存在后女人的心总是柔软的。而且胎动会给一个母体留下深刻的记忆,扼杀掉之后。那个记忆就变成幽灵。时不时的冒出来干扰母亲的心。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理智的疯子。

确实没有很多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了,因为在那个晚上。南夏大军围了瑾州城。

围城。哪里也去不了了。他去不成州,她也跑不掉了。

夏小满生在和平年代,战争都是电视上地国际新闻,什么飞机轰炸,什么流血冲突,都是播报员口中的说辞而已,总是离她的生活很遥远,那么不真切,仿佛闭掉电视机就不存在了。

她一直觉得冷兵器时代的战争虽然没有跑声没有空袭声,但应该是喊杀冲天地,离多远都能听见,或者想《英雄》里那样,无比强大的箭雨。没想到这场战争存在感竟然薄弱,瑾州城大,在内城中心连喊杀声都听不到,日子一如既往的安静,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可这种无声的恐惧比什么都可怕,——因为你明明就知道战争来了,可又压根不晓得正在发生什么,又即将发生什么。一片空白。简直是一种精神摧残。

瑾州城绝大部分人也是没经历过战争的,瑾州虽然挨着南夏国,但是近三朝以来数十年相安无事,边患问题从不存在,所以听闻南夏出兵,大多数人的反应是“这是笑话”。直到确认了,还有人无法相信友邦怎么一下子变成敌人。一路看小说网

因此对待战争的不成熟心态也助长了恐慌情绪。

绝大部分人选择都呆在家里,可家里也没给人多少安全感,都要提防不一定什么时候突然破门而入的官兵——无论是己方还是对方。都不是好事儿,对方固然是因为城破,己方则可能代表着来抓壮丁。死亡地概率一半一半,结果都是一样的糟糕。

物质摧残也同样要命,而且毕竟有粮食才能活命。

街面上卖吃食的几乎绝迹。有家底有条件的都开始屯粮。瑾州人也不晓得战争多暂能过去,但是听说“围城”二字首先想到的就是断粮草。

“早知道就在玫州了。”年谅到底忍不住叹气。一觉醒来,大军压境,家里粮食能挺一个月,因着天热,蔬菜只能挺三五天,好在冰窖里还动着些个鱼、肉,可因着是夏秋。物产极大丰富,大抵是买新鲜地现做,备地不多。之后就得想法子重金去买粮了。“玫州好歹有崖山庄。”

不在玫州那怨谁呢?还不是你心心念念想夺回瑾州地铺子。夏小满推开盘点了几遍粮食数依旧少得可怜的账本,道:“即使在玫州也没用,崖山庄在乡下。要围城,崖山庄也是被围在城外。”哪里有那等好事,围城刚好把你围在个粮庄里!

好吧,也怨她,就算是突发事件,也考验出她没有足够地危机意识。竟不晓得要屯粮,实在愧对看过的那些穿越教材。

他没自我反省,却道:“崖山庄好歹能有鸡子儿给你补补身子。”

她突然觉得这对话特别像那种贫困家庭温馨夫妻间说的,一张饼分两半。一碗粥相互推。然如果他说的是鸡腿,那么效果可能会更好,许就打动她了,可惜他说地是鸡蛋,她只会反感的想,MD,谁爱吃鸡蛋啊!我巴不得不吃呢。

围城五天,南夏大军不攻城。只困着,像一条蛇缠紧猎物,等待猎物自己窒息。

“拖死一城人?等着弹尽粮绝举旗投降?”入夜,夏小满照例和年谅在院子里溜达散步晒月亮,从前是为了他腿恢复快,现在变成了为她的顺产做准备——虽然她还没决定要不要这个孩子。(至少现下不能流掉。围城,药物也短缺。流掉养不回来岂不是自杀?),虽然她记得好像是到肚子蛮大时才有必要做这个运动,但是反正闲来无事,兴许还能消除围城带来的紧张感。可到底三句半还是不离围城。

“或者拿瑾州作饵,准备钓大鱼。”年谅瞧着北边儿的天空,道,“珂州、瑚州、琨州随便哪一州调兵过来这会儿都应该到了,没来怕就是看穿了这点,按兵不动。”他顿了顿,略有沮丧道:“也许是等朝廷的旨意。”

官僚主义害死人啊。夏小满仰天长叹。

他攥着她的手越发紧了,如果是等作战时机,那还有一线希望,但若是久等朝廷旨意不下,瑾州真的可能被拖死。

“往后咱们还是在玫州住吧。”他想寻些轻松的,有希望的话题。

“因为玫州崖山庄有鸡子儿?!”她嗤笑一声,“我真是不喜欢吃——唔,许是还是没饿着。饿着了就什么都吃了。能有鸡子儿都烧高香。”

话题又转回来了。没忌讳是不是代表着抱有希望?现在当是还有希望吧,不然为什么没有绝境地悲凉感,倒是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围城不会是安乐死,全无痛苦,也许就像饥饿本身,最初是钝痛,渐渐尖锐,终是难忍,死前无比痛苦。而现在只处于饥饿的初级阶段。钝痛。

“不是鸡子儿。”他笑,还是尽量往好处扭转,比如……“我一早说,住望海庄。你不是喜欢海?”

“我喜欢螃蟹。”她说完又后悔。这本来可以是个笑话,但在饥饿阴影下,这是个深海冷笑话。

“也喜欢夕阳西下。”她补充道。到底扭转过来了。

“嗯,我晓得。”他摩挲着她的手指。

他们一起在海滩上看夕阳时,她的表情总是很柔和,在承欢时都没有过地柔和。她从前表情很少,木木然,笑也是涩涩的;忘了过去之后。表情其实丰富了很多,但大部分时候,她会竭力保持那种木然,可惜眼角眉梢仍透着尖利。他说不上来是不是喜欢她那种柔和,他其实最喜欢她地表情是笑得大大的。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看着就喜庆,就高兴;可这种柔和的表情,却让他很踏实,说不上来的踏实。

“看夕阳时,很踏实?”他问她。他想,是她踏实,才能使得他瞧着也踏实。

她点头。道:“是啊,很踏实。你不觉得夕阳看起来很安静很祥和?”

“……我是瞧着你觉得踏实。”他实话实说。

她沉默片刻,低声道:“大多数时候,我瞧着你也挺踏实地。”如果不考虑往后。

她习惯了一个人了,习惯了独立,习惯了自己爱自己。她总是在想往后,未来地未知性让她恐惧。所以她和谁在一起,都始终带着距离,并强迫自己不依赖任何人,全然的自我保护机制。发现异常立即逃离,始终坚信“信谁都不如信自己”。

虽强迫自己不依赖,但他不是护她一次两次,他不是安抚她一次两次。但是知道他是可依赖的时候,还是很踏实。

“往后就住望海庄,天天去看夕阳。”他道,“看到老。”

她想起白发苍苍一起看夕阳,心里一动,莞尔一笑,道:“好。一直看到老。”

真的可以不考虑往后吗?

心没热乎多久,很快又不和谐的想起他的正妻。三个人一起看夕阳……?这诡异地构图。她又笑不出来了。

“怎么?”他见她情绪突然转低。不由相询。

她摇了摇头,他却再次追问。她翻着眼睛看了他半天,道:“在想,仨人看海太奇怪了。当然,也要看六奶奶喜不喜欢海。”

他听前半句,还以为她是说他俩再带着儿子。还想说怎么会是仨人。会是很多人,会有很多儿子。还有女儿。听了后半句,才知道她说地是他的正妻。他也沉默了。仨人看海……他脑子转了一下,那画面……好像,确实,很奇怪……

两个人静默无语。夜凉如水。

忽然,城北方向火光冲天,那一片天空都被染得通红。本就精神紧张地居民骚动起来,近边儿宅子开始人声嘈杂,犬吠不止,自家的下仆也开始惶恐不安。

两人相视愕然,顿了顿,异口同声道:“破城?”

“那个方向,像是粮仓。”他道。

“走。”一瞬间她又想逃了,每次遇到危机她都会想逃,她抓着他的手,奔了几步,忽而停了下来。扭回头瞧着他苦笑,道:“往哪里走?天整个儿塌下来了,往哪里走?”

“满娘,莫怕。”他拽她入怀,拍着她的后背。“莫怕。便是破城……也不会怎样……”他安慰她,说他自己都不大相信的话。

她就更不相信了,她看多了写侵略者烧杀抢掠的,实际上破城之后秋毫不犯的简直是凤毛麟角。细软一早藏好了,现在看来,真没用,拿刀逼着你,让你说家里财宝在哪里,难道你能宁死不说?那可真是要钱不要命。

火光像在天边泼了红,她又觉得场景特别假了。不知道是自我心理宽慰逃避现实还是什么,她总是觉得一些画面特别假。好像伸手就能戳破,然后幕布后头绽露出一个新世界来。

恐惧吗?

她突然觉得不恐惧了。她只是焦躁。

大抵是被拖了太久,饥饿的钝痛。

她希望赶紧戳破吧,结束吧,无论什么样地结果。

“满娘,莫怕。”他抚着她的后背。

“没怕。”她深吸了口气,到底是不同于对着刀锋,她现在……

他还是搂紧她,抚着她,一下又一下,沉声道,“满娘,我们一处。我们一处。莫怕。”

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灾难从来没有先兆,都是瞬间降临,许是夺走一点儿,许是夺走全部。你能抓住什么?

没有往后。一生有多短?一生有多长?

无论如何,我们一处。

生生死死。必不相负。

她觉得夜露真是重了,都打湿了眼睫。她那伸出去要捅露幕纸的手圈了回来,紧紧抱住他,头埋下去蹭了一蹭,闷声道:“好。”

屋里点着灯。两人穿得立立整整的,偎依在一起,等待那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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