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没有摩天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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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没有摩天轮-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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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行啊。”我迟疑着随口回答,正酝酿要如何开口。  
    “这几天没去我那儿?”他接着问。 
    一提到这个我就没有兴致:“没。我没事去你家干嘛?” 
    他还挺有说笑的心情:“宁默同志,你就不能提早实习一下怎么做人家太太?这么多天没人在,房子乱着呢,晚上回来怎么住?不是要色诱我留宿你家吧?” 
    “谁爱留你,你就不会住酒店?”我态度不甚友好地反问。 
    “……又怎么了?谁惹你了?”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轻声说:“我不想穿别人的拖鞋。” 
    他停了停,什么也没说。 
    这个时候我的房间门口传来于筝的脚步声,她见我在跟白彦通话,便指着自己的手机对我眉飞色舞地做口型:“我——被——录——取——了!要去新橙上班了!”说着还比了个穿衣服和吃东西的动作,又再指了指大门口,示意我赶紧起床来一起出去找吃的庆祝。 
    “行了,你不是有事吗,我一会儿还跟于筝出去,回来再说。”于是我打破短暂的沉默,挂了电话。 
    很奇怪,出门口的时候我无端地猜想他此时此刻的表情——应该是眉头有些微微的皱,像晴空里的微风将云吹起了波澜,转瞬便平息过去。 
    然而我们没能“回来再说。”因为白彦没能回来。 
    当天傍晚,那趟本该在首都国际机场降落的航班中途在某个我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地方撞山失事,飞机粉碎性裂解,机上141人全部遇难。 
    新闻里说撞击点海拔520米。从撞击痕迹判断,飞机是呈接近90°的右坡度侧着撞山的,当时现场失火,据说,事故后有关技术文件曾被重新查阅过,证明该机右发动机油门反应迟缓,虽经检修,但未能彻底排除。 
    我仿佛看到一朵破空燃烧的璀璨烟花,升腾起各色烟雾弥漫了视线,带着噼辟啪啪的裂响声震耳欲聋。那一刻似乎眼已失明耳已失聪。 
    新闻还说由于飞机是在撞击后粉碎性裂解,残骸搜集十分困难,大部分已找不到或流失。于是,从知道白彦遇难到亲眼见到他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用去了整整六天不眠不休的等待。 
    第一天,白叔叔和Chriatine阿姨闻讯起来。 
    第二天,我接到快递公司的电话。是一个事故当天上午寄出的包裹,寄件人姓名里赫然写着“白彦”。拆开来看,里而是一双浅咖啡色格子拖鞋,鞋面上的细绒干净柔软。闭上眼睛,那是白彦嘴角微微上扬的笑容。 
    我打开他的鞋柜,把那双新的格子拖鞋放了进去。这才发现鞋柜里根本没有一双粉色的维尼拖鞋。我以为始终在他心里占据着某些位置的往事,原来早已经只剩下一片空荡。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第六天,一枚再熟悉不过的银白色指环被交到我手里。他的戒指跟我同款。只是稍稍完一点,简单的圆环里向内镶嵌着闪烁如星的钻石。转过戒指背面,内圈上细细地刻着“B&N”。我们的名字首字母缩写。 
    我取下了自己的戒指,把他的那一枚戴在我右手食指。 
    坐在沙发上,想起那个夜里他要我再问一次那个他从没回答过任何人的问题:整理他的书桌,看到几张没有拆封的法语片…… 
    当我走到厨房拿吸尘器,忽然觉得眼底被什么东西刺痛了。退回一步,蹲下来。只见地上躺着一颗孤单的玉米,安安静静地,像从来不曾苏醒过一样睡在那里。 
    我们以为一辈子还很长,我们以为有些事只有感觉才是真实的,我们“以为”得太多,一直到那些未曾说出口的感觉,已经与死亡和永别一样,刻成我们苍白生命里最鲜红的伤。   
    第二十二天,我终于决定跟白彦的父母一起回。我看着他们办各种各样的手续,仪式,很奇怪的是我始终没有哭,只是不断、不断地从白日梦中惊醒,以为他还在,醒来握住戒指,觉得他最后的温度那么熟悉。 
    又十天之后,我再回来,因为顾昕。 
    她要离开北京去巴黎了。 
    在机场高速上,风也是有重量的。这一天难得地下着小雨,零星的雨水混着泥点在风里乱飘乱撞,它们都找不到归属,于是狠狠地冲向玻璃车窗,冲向我们的脸和眼睛,冲向一个未知的终点。 
    机场大厅里广播声此起彼伏,一张张面孔转身就只剩下背影。所有人都这样来了又走,机场其实不过是一个拥有短暂喧嚷的空港,从来没有人属于这里,只有人不断地经过,用他们干净或肮脏的鞋底踩出一个个的脚印,最后一走了之。 
    顾昕托远了大箱子,我陪她带着随身的小包到安检门。 
    曾经她站在月台上接我回到这座城市,现在我就要站在安检门外目前她远远离开。 
    拥抱时,我拍拍她的背:“为了当村姑,加油。” 
    她轻声说:“你也是,Paris waits for you。” 
    巴黎在你。 
    我回答:“进去吧,Paris waits for you。” 
    顾昕,那早已不是我的巴黎;那是你的、林非的、还有我们曾经的。    
    再见,顾昕。再见,巴黎。  
    《伊斯兰百科全书》中记载了一个典故——伊本·阿拉比曾经信誓旦旦地说,他的一位圣人朋友灵魂升上了天堂,途中抵达了环绕世界的卡夫山,他观察到卡夫山本身被一条蛇包围着。如今,众人都知道世界上其实并没有这么一座环绕世界的山,也没有那么一条蛇。 
    那么我们看见和听见的究竟是不是事实的全部真相?没有人知道,我们都以为直来直往才不虚伪,却掉进了一个两难的陷阱里;很多事情并不曾那么长久地存在过,比如不能的某些往事;相反又有很多事情早就已经根深蒂固,比如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离不开某个人。 
    那又怎么样呢?如果没有失去,可能继续困在自己知觉的假象中迷糊度日;失去能让人猛然清醒,但代价便是从此不再拥有。清醒地活着注定要直面惨痛的遗憾,混沌地生存却领略不到记忆的幸福,要怎么选择?谁能选择? 
    按照面试通知上的日期,我回了公司。法国区编辑总监和Frank坐在会议室里一个个面试申请人。 
    我坐在他们对面,清楚流利地用法文跟他们交谈。白彦离去后四十天时间,我发现自己的心脏已经坚硬钢。右手食指上的戒指坚定地闪烁。 
    问完了一些基本的问题后,法国区的编辑总监忽然说:“请给我一个想去巴黎的理由,我想听你私人的理由。” 
    我开口,几乎都认不出自己平缓的声音:“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巴黎’,那是他永远到达不了的地方。感觉就好像坐在摩天轮里;你始终站在观光舱内透过玻璃看风景,即使转到最高点,即使无限接近,风景也不属于                 
你。当转完一整圈之后,依然孤孤单单地离开摩天轮。然而无论它多么虚幻,每当你仰望天空,你都还会对自己说:巴黎在等你。你并不知道巴黎的样子,你并没有见过巴黎的轮廓;你如此地渴望巴黎,只因为那是一个触碰不到的梦。其实我从不知道如何去验证一个梦的真实性,只是恰好它在我头顶破灭。到今天我依然渴望巴黎,可是,我已经不知道我的‘巴黎’在哪里。”   
    当天下午,Frank把我叫到他办公室。 
    “法国区编辑总监对你很满意,她认为你的语言优势足够弥补资历上的缺陷,从所有申请人中脱颖而出。”Frank双手交叉搁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停顿了一下,“可是,你之前连续请的一个多月假已经违反了公司规定,我想在处理之前听听你自己的意见。” 
    “谢谢,我这次回来是打算申请离职。只是面试的机会不想错过,仅仅是想经历这一次面试而已。其他都不重要了。” 
    他对我伸出手:“OK,不管什么理由,公司尊重你的决定。希望你离开之后,能在别处找到你的‘巴黎’。” 
    我握了握他伸过来的手,丝毫不怀疑此时此刻Frank的诚意。 
    早晨我就看见我的座位上已经有了一张新的面孔,无论是实习生也好兼职也好取代我的正式员工也好,都与我无关了。Stella去了楼道里等我,我收拾好桌子,拎着装满自己物品的纸袋,跟她坐在台阶上安静地抽完了在这幢大楼里的最后一根烟。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什么人、什么事一直在等你,永远只有一个替代另一个;有人愿意与你告别,就已经足够幸运。   
9。   
    于筝每天朝九晚五地上班之后,敖然开始频繁出入我们家里,肩负起一部分照顾我的重任。他们俩照顾的内容包括用很不专业的手法不遗余力地引导我每天吃多种维他命;包括以管家的姿态把我生活里杂七杂八的小事安排得井井有条;包括不知疲倦地反复游说我出去散步出去运动出去购物出去旅行…… 
    想想这些日子,还真是委屈了咱们未来的设计师敖然同学,来替咱家洗碗拖地换电灯泡修水龙头,赔上了体力还要赔上笑脸和耐心。 
    梁箴箴居然也破天荒来看了我一次——或许说“看我”不太确切,主要是通知我她又要走了,通知的内容大概包括她回来就是为了白彦,白彦不在了北京对她而言也没有任何意义等等。 
    这么多天,这么多来来去去的人,坐在我面前时让我感觉最自在的竟然是她。她从未给过我虚伪的关切,直来直往,简单坦荡。只是坦荡有什么用?我们毕竟都失去了。都同样错过同一个人,都同样明白得太晚,追悔莫及,在时间面前一败涂地。我们从来都赶不上时间的脚步,如同逐日的夸父终将渴死途中,不能瞑目。 
    她对我说:“到最后你还是赢了我。” 
    我反问她:“有什么分别?我宁愿输给你,输给任何一个人,也不愿意输给生离死别。” 
    她看了我许久,忽然问:“你到底,爱不爱白彦?” 
    “这个问题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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