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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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流光-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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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庾想:总算还有个聪明人,懂得见风使舵,不过还是显得过于慌张和心虚,若是能声泪俱下,则更显得可信一些。她这时往后稍微退了一步,因为一场好戏正要上演。

果然官仲成像吃了炮仗一般,丝毫沉不住气。苦主们则抓住机会,拼命向徐唯止辩解。燕百川也皱起眉头来,可他又能说些什么?江庾走到他面前去,低声道:“燕翁真乃谢安风度,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怪不得我大伯父这么看重您。”

燕百川其实憋了一肚子火气,江庾却又来惹他,他缓缓睁开眼睛道:“二公子说笑了,老朽只是无话可说而已。”

“为何无话可说?”

“老朽深愧于江家,因此无话可说。”

江庾冷笑一声,似乎还有更深的恨意隐藏心中,她压低声音道:“你对不起恐怕不止江家——”

燕百川猛听了这话,实在摸不着头脑,此时也并非追问的恰当时机。他抬头去看官仲成的丑态,不由汗下,又气又恼。他悔不该收下这个一无是处的蠢货。

徐唯止听罢双方的辩解,心中早有明断,他让众人退后,按下惊堂木,道:“此事本官已有明断。官仲成!”

官仲成俯首在地,惶惶应声。

“你是否伙同你师父燕百川恃强凌弱、巧取豪夺堂上十一名店主在琼香街以及句容里的店铺?从实招来!”

燕百川一听,当即站起身来,静候其音。

官仲成悄悄抬头望了师父一眼,他哪里敢痛快承认?这时江庾上前道:“我来作证,燕翁与此事无干。”

燕百川二目一瞪。这当算是数日以来最让他惊诧的事。他望向江庾,迫切地想要知道缘由,而江庾说完,旁若无人地退到一边。

徐唯止也大吃一惊,堂下则更是哗然。许君胄觉时机已到,悄悄退出大堂去。朝安坊那里他早安排了不少人,所以才知晓燕百川和官仲成所有的动向。

身后的大堂上,那一声声公正的判词,从重檐下飞出去。街市上,茶馆里。早坐满了一群等着消息的闲客。

燕百川已记不清自己是怎样离开府衙大堂的,脑海中却清晰印着江庾大步流星般离去的背影。他坐上轿子,轿子晃晃悠悠地,更将他的思绪颠得散乱。他怒不可遏,厉声斥了一声轿夫,而后陷入沉默。他再回想公堂上的一个个人的眼光,官仲成畏怯的,苦主们恼恨的,徐唯止深藏不露的,还有堂下那些指指点点,全都在他眼前浮现。最后定格的一瞬间,却是江庾俯下头来的低语:“你对不起恐怕不止江家——”他思量再三,始终不记得他与江庾再有什么更深的瓜葛,以至于他并无一丝全身而退的释然,而其后江庾的忽然来访更让他无所适从,甚至有些惶惶不安。

江庾来的时候,天边已是星月隐约。她身后跟着许君胄,还带了一壶酒和一个木盒子。燕百川目视着她施施然步到几案前,与自己对面而坐。她将酒斟满,他闻得出来,是自己最喜欢的洞庭春。她拈起来细品一丝,方才道:“我不爱这酒,味道虽厚,却失于甜腻。”

他不明就里,但不示弱,将酒饮尽:“老朽并无兴趣与二公子谈论酒道。”

江庾似笑非笑:“燕翁在怕什么?”

“承蒙二公子高抬贵手,老朽目今还有什么怕的?”

“燕翁定是觉得我会另使什么阴谋诡计。”

他“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实际上,我确有所图。”她一抬手,许君胄立刻将木盒子放到几案上来。

燕百川盯着她慢慢将盒子打开,继而又是一惊。那盒子里俨然放着他未收买众苦主而售卖出去的至宝——惊涛古砚。

他色变道:“它——怎么会在你手里?”

“它是物归原主。”

燕百川冷笑:“二公子真会说笑,这件至宝既不姓燕,也不会姓江。”

江庾昂然道:“它姓梅。”

无论江庾如何用平静的语气说出那个“梅”字,燕百川都会大惊失色。此时他已虚坐前席,一掌按在几案上:“既是姓梅,与你何干?”

“燕翁定然知道我只是江家的义子。”

“是又如何?”

“而我的名字叫——江庾。”

燕百川先是迷惑不解,而后忽如醍醐灌顶,当即离座,又俯身来道:“你是庾州人。”

江庾冷淡起身道:“庾州聂家。”

燕百川连声问道:“聂家聂夫人只有一个儿子,叫聂濯玉。”

“不对。她还有一个女儿,叫聂萦离。”

燕百川当即倒抽一口冷气,踉跄着退后几步,怒目圆睁:“你竟然是——你不是已经——”

六十二

燕百川说罢,只如发狂一般,在厅内来回地走。口中不停斥责江庾胡言乱语,直言聂萦离十年前就已经死了,而今再来,除非是鬼;又说他用心奸诈,将女扮男,欺蒙众人;再道宁肯自投大狱,也不愿受制于人。如是再三,江庾视若无睹,端坐席间,细细品酒,待他再无怒气可发,方道:“燕翁若非心中无愧,便不会这般失态。”

燕百川被她一语道破,颓唐而道:“你当真是聂萦离?”

“十年前,世上知道‘聂萦离’的人可谓寥寥,而又知道她被送到死人场的人则更少。”她轻笑,“我在那里呆了三天三夜,是外公闻讯赶来,把我救走,才得以全我性命,活到今日。”

燕百川听到“死人场”三个字,已如凉水浇背,再想到面前这个小姑娘竟在那儿呆了三天三夜,则更心如刀绞。他的双唇颤动着,垂头数叹,最后坐下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向来不喜欢欠别人的,更不喜欢别人欠我的。所以我答应义父来到江家,一来是为了报答他授教之恩,为江声楼清理门户,二来便是为了这件至宝。”

“你怎知我会卖出惊涛古砚?”

“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往往都会舍财保命,尤其是燕翁这样的聪明人,而你家里唯有这件东西最能派上用场。你是不是还想知道你在打点了苦主和诸多关节之后,他们为何会再三反口推诿?”

“我起初是想他们不再闹事,这才使了银子。哪知其后有人竟再使钱教唆他们上公堂。”

“而后你便叫官仲成再买通他们舞弊,把罪名全推到我身上。”

燕百川道:“你虽然在江声楼挂着当家的名头,究竟也算外人。这江声楼若是江藏来接手,我倒可心甘情愿听他调遣,可你不过一个——”

“这主意确实不错,你还知道江擎恨我入骨,索性顺水推舟。之前江擎在时,已对你心有嫌隙,因而这次你顺着他的意,他以后也不会再对付你。而我这个外人被排挤出去,于你,于江家,丝毫无损。如此审时度势,真不愧西江铁算的名号。”

“莫不是你在背后做了手脚?”

江庾呵呵一笑:“我本来看那十一家苦主凄凉,暗地叫人送些补偿的银子。可是江擎不肯放过我,你和官仲成也蜗居不出,伺机而动,要置我于死地。我若想解脱困境,并将你和官仲成的根基铲除,则只能将计就计,索性让这事情闹大。所以江擎煽动他们上公堂,我就助了一把力。”

燕百川气得胡子乱颤:“你——你疯了!江声楼会毁在你手里!”

“燕翁你说得对,我不过是个外人,所以江声楼的兴亡与我无干。我自可作壁上观,任它被砸被关。倒是你们心疼得很,所以不得不出来解决此事。”

燕百川这时才真正明白为何江藏会找一个外人来接手江声楼。江藏向来智谋过人,而今飘摇湖海多年,行事更加鬼神不测。江庾则心思缜密,手段狠绝,又沉得住气,比自己那徒弟好了不止万倍,由此可知江藏慧眼识人,比起自己也是高明一等。他虽不甘心,冷静下来想一想,倒又输得心服口服。“就算是你赢了,又如何?江擎定然知道你的身份,你以后也无法在江家呆下去!”

“他确实知道我是聂萦离。还是你那徒弟帮的忙。”

燕百川不解。江庾继续道:“他打听到聂萦离,也就是我,出了城,叫人在背风林绑我,想必是打听到所谓聂萦离是江庾的红颜知己,所以借此威胁于我。可他收买的人太蠢,被江擎的人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燕百川几乎要跳脚,更恨自己当初是猪油蒙了心,收下这个只会使些不入流伎俩的蠢材。“好吧,你现在可以得意洋洋地回江声楼去,何必又来老朽这里耀武扬威!”

“燕翁当真不知我来所为何事?”江庾的脸色渐是冷厉。

燕百川何能不知?只是多年来,他决不肯再提那件埋藏于心中多年的憾事。可他面对这番质问,又觉无路可退。他沉缄半晌,郁压心中的那份愧意终于逼得他开口道:“你想要问什么,尽管问吧。我知无不言,信不信则由你。”

江庾笑道:“我既然知道要来问你,自然有把握从你这里问出实情。”

燕百川再次凝视对面的姑娘,百感交集。他回想起历历往事,若然当初他不觊觎这方古砚,也必不会害得她自幼备受凄凉,而今自己也不会落得个这样仓皇不安的下场。天道昭昭,报应不爽,他岂会再有什么不甘?“一切皆有这方古砚所起。”他缓缓开口。

庾州聂家尽管是上百年的大户,可到了聂甫泰之父去世的前两年,一场天灾毁了他们的商队,从此颓势凸显。聂甫泰在父亲病重时接手聂家楼,仗着头脑聪颖,又有干劲,渐渐撑住场面。后来梅如卿嫁进门去,又带了不少嫁妆。两人琴瑟和谐,夫唱妇随,生意日渐红火。哪知天不从人愿,聂甫泰到塞外去购些皮毛,半路上住店,不巧遇上强盗,被洗劫一空,他和好友秦仲道侥幸逃出生天。他那笔生意赔了数千两银子,一时囊空如洗,只得想办法弄些银子周转。梅家高祖是做珍奇生意的,南海真珠、北地人参,还有些玉器珍瓷,名家字画,网罗甚巨,银子也如海水倒灌一般进到他家的金库里去。自然他们也会私留几件镇宅之宝,都存放在府中的“玉人阁”中,还编了一首歌谣来唱:“一捧飞来雪,惊涛卷千锋。莲台秋墨冷,纸上晴光生。”

燕百川在这里停下来道:“前两句很是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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