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跃文梅次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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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跃文梅次故事-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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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酒,没什么大不了的,加上毕竟又是同学的表亲,收了他们的人情也说得过去。 
朱怀镜站在门口,目送他们姐弟俩,表情很客气。走廊里空无一人,刘芸已在服 
务台边的值班室睡下了。舒畅走在她弟弟的后面,朝朱怀镜挥手。朱怀镜这才没 
事似的望着她,微笑着。这女人太漂亮了,简直叫人看着心底发虚!舒畅在拐弯 
下楼的那一瞬间,她那雪白的手臂挥动着,亮亮的一闪,隐去了。 

朱怀镜关上门,依旧去洗漱间洗脸。可他眼前总隐隐约约闪着一道白影子, 
就像平时抬头望灯时正好停电了,那灯的幻影仍在黑暗中挥之不去。刚才他不敢 
仔细打量舒畅,似乎她长得很白,身材高挑,眼睛大大的叫人不敢对视。穿的是 
白色上衣,红底碎花长裙。那衬衣无袖,却又是布扣,竖领子,紧匝匝的勾得人 
很丰满的样子。不知怎么回事,今天见了舒畅,他竟窘得像个小男生。他也算是 
有阅历的人了,怎么会这样?她的妹妹舒瑶倒是常在电视里看见,算是梅次电视 
台最漂亮的播音员了。两姐妹长得很像。他刚到梅次那几天,很不习惯看本地台 
电视,总觉得比市里差了个档次,就连那些播音员都有些土气似的。但他是地委 
领导,不看本地新闻又不行。过了没几天,倒也习惯了。慢慢的就熟悉了几个主 
要播音员的名字。印象最深的就是舒瑶,留着短发,眼睛也很大,唇线很分明。 

前些天,吴弘专门打来电话,推荐他的表弟舒天。吴弘的意思是,最好安排 
舒天当他的秘书。他满口答应了,心里却有些犹豫。物色秘书,草率不得。再说 
现任秘书赵一普,是地委办安排的,跟他没多久,不便马上换下来。领导不能自 
己指定秘书,这也是地委的规定。他想先把舒天调到地委办,看一段再说。凡事 
总得有个程序,相信吴弘也会理解的。 

吴弘算是他们那届同学分配得最好的,进了北京。可早些年,吴弘总感到不 
如意,常打电话给他,说些泄气的话。北京实在是太大了,太高深莫测了,任何 
一位自负的天才,一旦到了北京,都会自叹平庸。吴弘总说自己,听起来在什么 
鸟部上班,其实什么玩意儿都不算。那会儿,朱怀镜正当着乌县的副县长,在吴 
弘看来,却是大权在握了。后来吴弘倒也一步步上去了,可他仍觉得没多大意思。 

他说北京高官太多了,倘若把那些高官作为人生的参照系,总令人英雄气短。 
于是他就在混到副司级的时候下海了。先是开办着部里下面的公司,干了没几年 
就另立门户,创办了图远实业有限公司。吴弘毕竟是在政府部门干过的,人缘广, 
门路通,又懂得办事套路,只五六年的功夫,就成赫赫有名的民营企业家了。 

朱怀镜躺在床上,翻开一本《瞭望》。他一个人在梅次,夜夜孤枕,睡前总 
要翻翻书,习惯了。可是电话响起来了。他手微微一抖,知道又是夫人陈香妹了。 

拿起电话,听不到声音,果然就是她了。香妹没有送他来梅次,也一直没来 
看望他,倒是三天两头打电话过来,同他商量离婚的事。电话铃总是在深夜里响 
起,这会儿他忙了一天,早头昏脑胀了,刚刚躺下;远在荆都的香妹也忙完了家 
务,儿子已做完作业,上床睡觉去了。电话通了,往往先是无言,再是争吵,最 
后又在无言中挂断了。他知道自己对香妹的伤害太重了,却又打定主意不同她离 
婚。 

哪怕两人是名义夫妻,也得这么将就着。他现在说不上在走顺风船还是逆水 
船,不能因为婚姻问题再添乱子。 

早在五六个月前,他还在荆都候任,香妹就提出要分手。他死也不答应。他 
是灰着心思,又似乎带着几分沧桑意味赴梅次来的。他内心的况味,不像去赴任 
地委副书记,倒像是发配沧州。外人自然不明白他内心的苦楚,看上去他依然是 
春风满面的样子。他来梅次时,恰好是暮春,城外满山的桃花正落英缤纷,他暂 
住的梅园五号楼前也是桃花夭然。 

他来梅次后,也一直没有回过荆都。如今流传着几句顺口溜,说的是领导干 
部夫妻分居:领导交流,汽车费油。丈夫潇洒,妻子风流。他在荆都的经历太铭 
心刻骨了,不敢再发生什么' 潇洒' 的故事。很久没有梅玉琴的消息了,不知她 
怎么样了? 

他十分害怕在深夜听到电话声了,便把电话铃声调得很小。可更深人静的时 
候,他已疲惫不堪,正睡意模糊,电话仍会响起。没想到调小了的电话铃声,感 
觉更恐怖。那声音像是穿过厚厚的地层,从阴风凄厉的冥宫里传来的,恍若游丝, 
凄怆幽咽。他会惊恐地醒来,心脏跳得发慌,呼吸急促,身子像要虚脱了。他总 
是木头人一样拿着电话,不再说太多的话,也不同香妹争吵,听她讲,任她嚷, 
等着她挂了电话。 

今晚他也没说什么话,香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朱怀镜只说了两声你不要 
哭嘛,就不再多劝,由她哭去。电话在香妹的哭声中挂了。 

他本来很累了,却没有了睡意。想起自己这些年在荆都经过的事,桩桩件件 
历历在目,又如同隔世。来梅次之前,他去看守所探望了梅玉琴。她的脸苍白而 
浮肿,目光有些呆滞了。他很想知道她的近况,却不敢再去看望她,也不敢向朋 
友打听。 

突然想起了儿子琪琪,朱怀镜心头便紧了一阵。窗帘是严严拉着的,房里黑 
得似乎空间都消失了。他甚至产生一种错觉,感觉自己并不是躺在床上,而是在 
无尽的黑暗里飘荡,就像太空里一具失重的浮尸。黑暗里,他像是看见了儿子的 
眼睛在眼前闪着。早在荆都,他很得意的时候,突然发现儿子的眼神令人捉摸不 
透了。他为此深深地不安。他越来越有种奇怪的联想,觉得儿子的眼珠子就像一 
只潜伏在洞口的老鼠,躲闪,逡巡,窥视,怯懦,狡狯,阴冷……什么味道都有。 

他的生活糟透了!但是,他只能将满腹的苦水,同他的领导艺术、涵养、隐 
私等等,一股脑儿包裹在满是脂肪的肚皮里,不能晃出一星半点儿。他新来乍到, 
一言一行,关乎形象啊。 

这些天,他暗自琢磨着缪明和陆天一,发现他们的确是明和暗斗。朱怀镜准 
备装糊涂,不介入他们之间的任何纷争。他分管组织工作,下面部门看上去也还 
算听他的。这就行了。他记得十多年前,有次在火车上同邻座闲聊,越聊越热乎, 
简直快成朋友了。就在他准备递名片给人家时,猛然间想到:谁知道这位仁兄是 
什么人?他马上打消了递名片的念头。这不过是一件谁都可能碰上的小事,却让 
他感悟到了某种关乎人生的启迪:火车上,只要求邻座手脚规矩就行了,免得你 
打瞌睡的时候他扒你的钱包;工作中,只要求同事能与你配合共事就行了,不在 
乎他是否真诚高尚等等。他越来越怀疑人是否能真正了解别人,他甚至时常觉得 
对自己都不太了解。那么有什么必要在乎这些温文尔雅的同僚和下级是些什么人 
呢? 

可有些事情,是没法回避的。今晚最后研究干部安排时,朱怀镜就觉得不好 
办。他虽是管干部的副书记,但组织部提出来的方案,多半是缪明和陆天一授意 
的。他刚来梅次,不可能有过多的发言权。发言权同职务并不完全等同,还得看 
你的资历、根基、人缘和影响力等等。他是个聪明人,不想过多发表自己的意见, 
只想在会上探探底细。 

这样的会议,领导同志们说话虽然含蓄和隐晦,却并不妨碍意图的表达,充 
满着官场的智慧。那一张张脸,或严肃,或随和,或空洞,却一律显得极有涵养。 

要从这些脸谱上琢磨出些真实的东西,几乎比居里夫人提炼镭还要艰难。朱 
怀镜却是位天才的化学家,他将这些人的鼻子、眼睛、眉毛、嘴巴和哈欠,搅和 
在一起,很快便提炼出一个真实:缪明同陆天一的确是面和心不和。其实这是老 
同学高前早就同他说过的,他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地暗自验证。 

今晚的会议上,朱怀镜不可不说话,又不能乱说话。他说官话从来就慢条斯 
理,今晚把节奏放得更慢了,斟酌着每个措辞。他内心想着缪明,却又不便明着 
得罪陆天一,还得顾及向延平和邢子云。缪明的手总摩挲着下腹,不知是胸有成 
竹,还是心底发虚。这种研究干部任命的会议,让他感觉是几位头头儿分赃。会 
议自然开得很拖拉,最后几项干部任命提议总算原则通过了,只是一项财政局副 
局长的提议被否决了。除了朱怀镜,谁都清楚,拟任这把副局长交椅的陈冬生, 
是陆天一当年任县委书记时的秘书,如今是行署秘书一科的科长。朱怀镜见会议 
老僵着也不行,他毕竟又是管干部的副书记,也不明底细,就说既然这个方案不 
太成熟,就先放放吧。会议这才在一片哈欠声中散了。 

朱怀镜起身时,见缪明望着他不经意地点了下头。他心里微微一震,背上几 
乎冒汗。他立即明白,缪明是在向他表示谢意。他想既然自己的用意缪明心领神 
会了,陆天一也自然心里有数了。朱怀镜毕竟是见过风浪的,任何复杂的人事关 
系都不害怕,只是觉得不便过早陷入两难境地。 

朱怀镜慢慢有些睡意朦胧了,可脑子里仍半梦半醒地想着今晚的人事任免。 

他毕竟刚来梅次,还不完全清楚那些人事关系的来龙去脉,说不清谁是谁的 
人。 

陈冬生面长面圆他都不知道,但他只说了句放放吧,可能就改变了这个人的 
命运。 

官场里有很多语意含糊而又杀伤力极大的专门用语,' 放放' 就属于此类。 
官员们说到' 放放' ,语气总是轻描淡写的,含义却变化莫测,有时是暂缓,有 
时是拖延,有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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