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信兵卒急忙回答：“尚不清楚。只知道这三个人在普州和易天会过面，在普州城外又起了纷争……其中似乎有隐情。”
泰安堂？无懈心中有些诧异。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个周小蝶身上嗅不出丝毫危险的气息。难道这次是他看走了眼？
“王爷！”传信兵犹豫地唤了一声，“请王爷速速定夺，以免贼人逃逸。”
无懈沉默地来回踱了几步，终于下决心一挥手：“掌灯！我要带一队人，亲去拿人！”
小风扬起鞭，回头看了小蝶一眼：她正在沮丧地躲在阴影里拔拉小算盘。
“本来是雇车，现在变成买车！又开销了大把银子……”小蝶抽抽鼻翼，就要潸然泪下——她一时冲动，亮出自己的私房钱以尽地主之谊，谁知道哥哥这个没良心的家伙，不把别人的钱当钱看，大手大脚买这买那……小蝶看着自己的荷包不断瘦身，几乎心疼得昏厥，干脆躲到一边自求两眼清静。
终于恢复了守财奴的本色。小风放心地一笑，冲车里静卧的任绯晴柔声道：“师父，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这就离开，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让您静养。”
这句话没躲过小蝶的顺风耳。“山清水秀的地方必定人烟稀少，”她心里嘀嘀咕咕，“我以后给谁看病？山里的猴子？猴子能付钱给我养家糊口吗？”
她一转身，刚凑到范小泉和孟小霞的车外，就听到车中的二师兄低声嘀咕：“师父一定是一时冲动……和毒宗的比试结束，她一定会重新考虑。”
“你看师父还能撑到那时候么？”孟小霞的声音有些委屈，有些失望。
小蝶的心头忽然一动：谁不知道大师姐十岁起就惦记着这个位子，现在突然传给了自己……
又听范小泉说：“即使师父真的撑不住，师妹也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诸位师弟师妹开导她，她自然明白道理——她从小就知道师父的位子是要传给大师姐的，再说她只喜欢配毒药、攒银子，对这个麻烦的位子未必看重。”
——言下之意，小蝶在大家的开导之下，一定会让贤。
“这话倒是没错。”小蝶掀开帘子跳上车，冲惊慌尴尬的师兄师姐扮个鬼脸，“我本来就是个充满铜臭的人，不像师姐那么清高出尘，符合一代宗师的形象。”
范小泉脸上忽红忽白还想说什么，被孟小霞严厉的眼神制止，只好铁青着脸不再言语。
他们不说话，小蝶也不作声，静静和孟小霞冰冷的目光对峙。小霞本来是个庄重和气的人，这时候看着小蝶的目光却严厉苛刻。
“你知道身为宗主的人应该表现出什么样的风范，用什么样的言行举止应付各种各样的场合么？”小霞的声音不急不徐，平淡得听不出恼怒忿恨。“我从小就观察着师父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按照她最严格的要求约束我自己——小蝶，这是你做不到的。”
小蝶吐吐舌，“我是做不到——如果我能做到，就不会跳上来，而是悄悄走开，然后日日夜夜提防你。”
小霞的嘴角似乎微微向上挑出一个若隐若现的弧：“你要是能一直对我这么坦率就好了。我真的不希望我们之间有什么隔阂。我相信师父也是这么想。”
“你那么擅长揣摩她的心意，当然不会弄错。”小蝶的眉头轻轻一耸，口气有些酸。“你们也用不着这样算计——掌门这个位子我还没当成命来看。”
说着，她抬腿就要跳下车，却被孟小霞一言不发地伸手拉住。
“如果你有‘掌门’的自觉，”她的神情仍旧端庄恬然，“至少要表现出掌门的样子——小泉，你愣着干什么？”
范小泉一躬身，跳下车，为小蝶挽起门帘，又摆好脚凳，恭敬地垂手立在一边。
“‘掌门’就是掌握一派命运的人，怎么能毛躁？”孟小霞轻轻在小蝶背上拍了一把，“从今天起，你要变成我们的靠山——我希望这个靠山是稳重可靠的。”
任绯晴躺在布置得柔软安静的马车中，默默看着女儿——小蝶的脸色阴沉沮丧，不需要多说，她也猜到了：“小霞给了你一个下马威，是不是？”
“她讨厌我。”小蝶胸中翻起一股怨气，“更让我难受的是：她说的没错——她是你精心培养的大弟子，我不过是个爱卖弄、贪财的末流弟子。在这种时候，让她接管药宗不是顺理成章？师姐真的难以胜任么？我一直觉得她很优秀。”
“她能做到很多事，但这一件事却有难度——她缺少你的机灵。”任绯晴宛然自若地悠悠道：“在生死一线的场合，一代宗师的气质有什么用？只有头脑才是胜负的关键。自从受伤，我就担心不得不让她代替我——她的心眼太实在，不仅不能胜任，还有性命之忧。遇到你，我立刻就下了决心。你不需要垂头丧气——能在每一个瞬间把握瞬息万变的形势，做出正确的判断，这样的人才是适合在那样的场合出现的药宗掌门。”
“是……这样么？”小蝶啜啜地垂下头，心里不像方才那么失落。
“小霞从来都不是一个坏孩子。”任绯晴拍了拍小蝶的手，“她和你一样，非常自信。她恼怒，因为她的自尊心受到挫折。”任绯晴平淡地说：“传位给谁，由我决定；你们怎么相处，不由我决定。这要看你们自己。难道要我把一切都收拾妥当，你来拣现成的？天下哪有那么好当的掌门！”
小蝶压低声音自言自语：“你这儿这个掌门比别的更难——一上来就把命搭上不说，就算好不容易保住性命，还得去收罗人心……”
她还没有再说什么，驾车的小风忽然从前面挑起一方小帘，贼兮兮窃笑：“妹妹，想不想看仙境？”
——威远王府在一片白色的浓烟中若隐若现，蔚为壮观。雍州的百姓莫名其妙，纷纷立在街中交头接耳。
“这也太夸张了吧？”小蝶瞪大眼睛呆了片刻，才狠狠一捶小风的肩头：“你还不快走？！等着威远王找上门算帐吗？”
三辆马车随着出城的人流消失在喧闹中。
“咳咳咳——咳、咳、咳……”
威远王府笼罩在又酸又臭的滚滚浓烟当中，五步之外不见人影。
无懈真的很好奇：这个周小蝶难道会妖术？否则事情怎么会这样凑巧——就在她说要离开雍州的这一天，忽然来了三个和黑鹰党有牵连的人；就在他要去抓人时，忽然家里的灯笼火把都冒起了浓烟！而且据了解，只有周小风一个可疑人物靠近过油房——这是一个圈套！
她可真会隐藏！无懈心中又羞又怒。她竟然连堂堂的威远王也骗过了！还让堂堂王爷几次三番受到捉弄。
无懈用丝帕捂着口鼻，只露出一双被烟熏得发红落泪的眼睛。“周小蝶……你跑吧！跑到天涯海角最好！否则……让你知道本王不会任人捉弄！”
这世上，小蝶完全不相信的事情只有一件：所有的一切在开始时便注定了结局。
所以她不相信毒宗一揽所有炼药门派的历程无人能阻，她不相信自己没有能力奋力一搏，她也不相信自己和小霞师姐的关系已经注定无法改变。
把任绯晴安顿在云罗山修养，小蝶知道，自己艰难的旅途正式开始。
虽说是件要命的大事，但小蝶心中却一点忐忑也找不到。她也没想到自己竟能这样平静——没想到她易小蝶也能如此临危不惧、处之泰然，颇有一代豪杰的气魄，嘿嘿，也许这就是遗传？小蝶得意地在心里自报了一声家门：毕竟她的爹娘也算当年的风云人物。或者，这是老天爷暗示她命不该绝？总之不像什么坏兆头。
任绯晴把自己三年炼成的紫霜丸给了小蝶，让她用这个去和毒宗一较高下。可是别人做的东西，小蝶总是有点不放心，即使这个“别人”是刚刚出现的亲娘。她对照着任绯晴给的清单，一样一样分析紫霜丸的成分，生怕娘老眼昏花，一时弄错了药剂的分量。但一阵折腾下来，却让小蝶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师父兼亲娘：这味丸药炼得无可挑剔，无论配方还是火候都独具匠心。与此同时，小蝶也松了口气，庆幸要服药的不是自己，并对毒宗的宗主深表同情：吃了这味药，不死也得难受三天。
他们比拼的规矩是：双方将自己炼制的毒药交给对方服用，再各显神通，解开身中的奇毒。若是成功解毒，则互道珍重，就此别过；若是一方不济，不能解毒，则落败为对方的下属……
这毒药是挺成功，可解毒的技术就难说谁胜谁负了。
小蝶施展平生绝学，战战兢兢配了十七八副解毒剂，估摸着应该能应付毒宗的剧毒。他们一开始送来的那个毒人曲光，不就让她轻易地解了吗？她不停地给自己壮胆：“毒宗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说白了就是江湖上的卖药的，喜欢收罗别的门派、搞个垄断。他们的水平也就那么回事，几次的交锋，我不是轻易解开了他们的招牌毒药？没什么了不起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的水平已经很高很高了，不必如此恐惧，让他们小瞧了可不好。”
她就这样心里打着小鼓，来到了绵州——两派约定的决战地。
再会
绵州小镇不乏乡土风味，然而小蝶无暇流连路边热情的商贩。若有若无的细雨让她脊背生寒，而师姐小霞挑剔的目光又让她烦躁不安——这一路上，小霞似乎看她哪儿都不顺眼，从吃相到睡相，小蝶穿衣打扮举手投足似乎都遍布瑕疵。
“掌门师妹，你走路的步伐太快，裙脚全是泥巴！”小霞冰凉的声音在小蝶身后悠然荡漾，“是对方请我们来，我们是客人，何必这么狼狈？”
小蝶叹了口气，抖了抖泥水，一言不发埋头走路。
“掌门师妹，你还没输呢，干嘛垂头丧气？”小霞又在小蝶背上推了一把，“抬头！”
“你～”小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恨恨地瞪了师姐一眼——对方却全然没有放在心上。悠然自得地走到前面去了。
小蝶沮丧地跺了跺脚，刚要继续赶路，却看到一个高瘦的身影窜到眼前。“姑娘，要算命吗？”
小蝶上下打量这个竹竿似的老人，不禁皱了皱眉头：虽然他手里摇晃着打卦算命的白布幡，挺像那么回事，但他一双小眼睛闪烁着精明的光，怎么看都像典型的江湖骗子……
“谢绝。”小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