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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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花一世界-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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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想到的是,等我进了客栈,竟出乎意料地见到了一个熟人——王伯当!

他显然到得比我更早,正就着几碟简单的小菜,提着壶酒自斟自饮。我站在门口,他也不抬头,也不理我,就像浑没看到我这人。但我知道他是看见我了,因为他刚才还把右臂搁在桌上,我到了以后,他的右手悄悄地放了下去。但凡骄傲的人受了伤以后,最不愿意的就是把自己的伤示人。像王伯当这样心高气傲的人,右臂的伤,一定已被他引为耻辱了。

我不能老站在门口,他既不搭理我,我翻了翻白眼,拿手蹭厚了脸皮,跑到他坐的桌前,大大咧咧地坐下。眼睛一扫他的小菜,我可不像他那么假斯文,吃个花生还要拿筷子一颗一颗地夹着,我伸手在他的盘子里抓了一大把,一小盘花生一下子去了一半。手握着花生往嘴里倒——嗯,不错,店面看着不怎么样,花生倒是又香又脆的。

我吃完了花生吃鱼片,吃完了鱼片吃豆干,一轮都吃遍了,对过那人还是反应全无。最后,我抓起了他的酒杯,满满地倒上了,端到嘴边,“咕嘟”喝下了一大口。我对酒没研究,也不知道这酒算是烈酒还是劣酒,反正就是那么又辛又辣又苦又涩地一路沿着我的喉咙烧了下去。那滋味……我差点没从椅子上弹起来。

我禁不住皱了眉耷拉舌头,却突然发现,对过的王伯当正对着自己面前的那一小碟花生微笑,我终于还是沉不下气了。

“喂!”我很没礼貌地用单音节称呼他,一边死死地盯着花生,不肯去看他,“你为什么也在这里!”我的问话又急又快,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其中询问的成分到底有多少。

他并没有着急回答,只是伸出左手拿回了那个酒杯,毫不介意地端起,就着我刚才大口喝过的粗糙杯沿,优雅地轻轻一抿,那双眼睛微微下垂,眼睫竟还像是在颤动着。我很不争气地跑了神,看着他的眼睛想:原来他的眼睫也很长、很翘……又原来,男人生着这样的眼睫也很好看……

“那么你呢?”

他终于说了话,我却怔了两三秒钟才想起了自己刚问的话,不觉自怨自艾起来,怎么一跑神就把正事儿给忘了……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瞥了他一眼,嘟囔了一句:“是我先问的你。”

这句话一出口,我便发现,他又不理我了。花生也好,豆干也好,酒也好,反正他的一切轻缓雅致的动作都像是在向我传达一个讯息:他不着急……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又仍旧是不甘心,于是只拿两个字蹦出了口:“二哥!”

王伯当拿起酒杯,用两根手指轻轻夹着,放在自己眼前慢慢旋转,好像是在研究酒的成色。我却只觉得,他的杯子总挡着脸的下半部分,眼睛我还可以看到,尽管他那双眼睛始终不肯和我相触,可他的嘴我就完全看不到了。

“我也是。”

我等了好半晌,等得快失望的时候,终于听到了这三个字。不知为什么,我仿佛觉得,他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在笑。

                  第十七章

秦叔宝路途辛苦 小秦瑶芳心悄动

第二天快到晚饭时,二哥一行三人才赶到小客栈。我和王伯当不约而同地早早躲入了房间,不让二哥看见我们。就我来说,我是不希望二哥知道我在一路跟着他的,我怕二哥知道以后把我赶回家去,不要我再跟着。我脾气虽犟,可没把握能拗过二哥,这样想来,还是躲着二哥为妙。

我窝在自己的房间里,扒着门,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外头大堂里的谈笑声,只希望能从杂乱的声音中分辨出二哥的话语。也不知是二哥不肯说话还是外头太吵,我到底还是没有听出来。直到小二带着二哥和金甲、童环上楼找房间睡觉,我才终于从门缝里偷瞧到了二哥的侧影。二哥的身子笔挺,步子又稳又扎实,我总算是放了心。

过了这一晚,一大早我就起来了。两名差役可没起那么早,连同二哥的房间,都是鸦雀无声。我就着早上半明不暗的光线,穿衣起床,收拾东西,提着我的小包裹出了门,右转——这是王伯当的房间,我试探地伸出右手,只拿食指指关节轻轻叩了叩那扇房门。说真的,我本没指望有回应,那么一大早,我叩门的声音又轻……却不料,门打开了。

我先踮脚朝里头探了一眼,一个包裹也已收拾妥当了,又瞥了一眼站在门内的王伯当,他也是穿戴整齐了。我明知他和我一样,也准备一早上路,好赶在二哥他们的前头,内心里极想说一句:既是同路,不如一起走吧!可嘴里就是扭捏着吐不出这句话来。

王伯当也不言语,看了我一回,自顾自地返身回去拿了包裹,走出门去。我眼见他和我擦身而过,几步走开了就要下楼,我那几句话还是没能说出来,张大了嘴只是空往肚子里吸气。王伯当已走到了楼梯口,将要迈步,忽地回转头,那眼睛也没再看我,嘴一动,我只听得三个字:“还不走?”我一愣,第一反应便是先找找他还有没有其他的说话对象。可是,这一清早,店里醒着的,大概除了他就是我了。王伯当说了这三个字后就已开始下楼了,我愣了会儿神,他都快到一楼了。我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动了,唰唰地跑下楼梯,落后他半步,跟着进了马房。

不大一会儿,两骑马便哒哒地出了这小村落。王伯当是沿着官道走的,我没问他缘由,心里也自清楚。一来官道上来往人多,路好走,也安全,二来差役押解犯人,一准是会走官道的,从官道走也便于我们计算二哥他们的行程。若是他们不走官道——我不由想起《水浒》中那两个要杀林冲的衙役,把林冲骗到小路上就打算下手——嗯,反正金甲和童环是准走官道的。

我和王伯当两骑快马,行到晌午时分,就差不多赶完了二哥他们仨一天的脚程,找了家客栈先投了。我要了一碗炸酱面,稀里呼啦地吃完了。王伯当仍旧是老规矩,一壶酒,几碟小菜。

我把两手整个地搁在桌上,小臂交叠,下巴舒服地支在手臂上,从王伯当的侧旁看他。他喝酒并不快,量也不多,那一小壶酒可以喝上一下午。我本以为像他那样的人对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一定很有讲究,可现在看起来,他倒是并不挑剔。我越看越觉得,喝酒在于他,并不是一种享受,不过是消磨时光的方式而已。

酒终于喝完了,王伯当淡淡地睨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放下酒杯,转身上楼,进房间去了。我知道,二哥就要来了,我趴在桌上,听到楼上房间“喀”地一声门闩落定,我才从座位上站起,哧溜窜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回,二哥来得竟比昨日晚多了,等他们三个到客栈,天都已黑透了。童环嚷嚷着命小二上菜,嗓门大得我不用扒房门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可是二哥的声音,我仍是一句也听不到。

正在我苦恼的时候,隔壁王伯当的房间忽然有了动静。

“爷。”透过单薄的板墙传来轻微但却清晰的语声,这个略见苍老的声音,我记得是掌柜的。

接着是一连串的低语,我明知道是王伯当在说话,可是尽管我用力集中精神去听,仍是只能听到模糊的音节,不要说句子,连字词都很难分辨。

好在接下来,老掌柜又说话了,“小爷有所不知,这‘芙蓉鸳鸯’和‘白龙斗虎’都是小店的名菜,楼下三位爷要的是上好的酒席,老汉怎敢怠慢。”

我一愣,这才明白王伯当是在套问二哥他们吃的是什么。念头一转,就明白了他的用意。我虽然对详细情况不是很了解,但我也知道,金甲和童环押着二哥上路时,单雄信厚赠了一大笔银子,一是给金甲、童环的贿银,二便是想充作盘缠,好让三人这一路上能够吃好的、喝好的、睡好的,好教二哥无需受旅途劳顿之苦。王伯当这也是个心眼,查问一下这两个差役有没有昧着良心,收了银子,却不教二哥吃好喝好。

我不由得暗赞这番缜密心思,昨天我就一点儿都没有想到。王伯当不仅想到了,还把查问做得不着痕迹,听上去,好像是老掌柜再向客人介绍店里的菜色吃食似的。

这一顿直吃到夜半,我早已呵欠连天了,可还是强撑着,听着楼下“哥俩儿好啊”的划拳声。外头的木板忽然被一个人的步子踩响了,我等那人过了我的房门,才悄悄把门开了一点探头看——是二哥!二哥的背还是挺直的,可他的步子却重了许多。二哥累了……我皱眉听着楼下毫无收敛的吵闹声。我和王伯当骑马赶路,我现在都困得紧,二哥是步行,再加上前不久还被那知府打得重伤,金甲和童环或许不觉得,可二哥……这样日里赶路,夜里又睡不好……这可怎么吃得消……

这一夜,我没有睡好。早上,还处在半睡半醒的迷糊状态,门外竟有了敲门声。和我昨天一样,只用指关节轻轻地叩击。我一听就知道是他,心里便忽地暖了一下,昨天是我叫他,今天我睡过头了,他也没有丢下我管自走了,还是等着叫了我。我急匆匆地穿衣起床,舀了水洗脸时,从水面上看见眼角唇边漾着一团笑。我不觉呆了呆,这一刻蔓开的笑靥,竟是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

照旧骑马上路,两骑马始终保持着一前一后,我偶尔打一鞭突到了王伯当前头,回头瞧他一眼,却见他自顾自地保持着匀速,一双手扣着马缰,既不松,也不紧,连眼皮都不翻上一翻。我执拗地保持着领先的位置,可不多久就泄了气。最要命的是,我的马儿似乎也习惯了亦步亦趋的跑路方式,我的缰绳稍松得一松,那马儿就垂着头,摆出一副恭顺的样子,自动移步,跟在了王伯当的马后。我坐在马上没命地叹气,真是恨铁不成钢!

这一日行得快,刚到晌午王伯当就投了店。这回不再跟前两天似的小村落了,沿着主路行去,倒是一座颇为热闹的镇子。王伯当找人问路,开口就问最贵最好的酒楼。我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虽说我早就知道他是名门之后贵公子,可平日也看不出他是个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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