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它们不在这里的话，你就看不见了哦。”
“我会把零用钱攒下来，坐轮船去看的！”小女孩似乎想跨出传送带，用手拍打玻璃幕墙，幸而被父亲即使阻止。
“但是，就算是在大海里，污染一定也很严重吧。”身为一个小孩子，要考虑的问题还真不少。
“是啊。”
“所以说，人类有时候还挺讨厌的呀。”
不知为何，站在两人身后的孙婉婉却突然被这故作老成的语气治愈了，莞尔微笑起来。是啊，有时候人类是挺讨厌的，聚焦在个人身上也会显得如此吧。
虽然事情演变到了这个地步，但既然已经花了大价钱来水族馆，那能好好参观的话，也就不算是徒劳无功了。
叶明勋什么的，果然还是早点忘记比较好。
走完漫长的海底隧道以后，便是北极馆了。偏偏很不巧的是，北极馆正在维护中，并不对外开放。所以除了用泡沫塑料削成的冰山和纸糊的企鹅以外，什么都看不到。
传说中的北极熊也没有。
所以孙婉婉用很快的速度通过那里，溜达在面积并不大的水母海马馆。
这里很安静，确切地说只有她一个人。所以能够肆无忌惮不亦乐乎地使用各种自助显微镜，将那些细小如尘埃的海马同水母看个一清二楚。
但仅仅有这些的话，却还不够。
水族馆最为人所称道的，是立在水母展区尽头玻璃墙。整整有两幅，以幽蓝作为背景，缓慢漂浮着大量的水月姬。
没错，这种半透明的，拥有漂亮伞冠的软体动物，有着这样美丽的名字。
在看到它们以前，孙婉婉觉得或许这只是文艺青年们一厢情愿的矫情与扩大，但真正站在幕墙之前，她发现即使用最好的相机和镜头，也无法全然突出这所呈现的美丽。
原来幽蓝与白的结合并不仅仅是天空的梦，也会倒影在水中。光影变换之际，孙婉婉可以清晰地看见玻璃反射出自己的表情，和想象中的大不一样。
她以为自己会很激动，很兴奋地看到这一切，其实并没有。她的表情平静，如果仔细看的话，却还有些沮丧挥之不去。好像无声的说明，那个人的影响力比想象之中厉害了很多。
她原本打算，就站在这里，用无数冗长的俏皮话作为铺垫，试一试自己的真心。很可惜的是，当他真的站在这里以后，却只有一个人。
这种情景，难道不应该只在《站在世界的中心呼唤爱》里才会出现吗？
孙婉婉摇摇头，顺手握住被叶明勋扯开的发辫，想要重新盘起来。她觉得这样做，就可以让自己显得神清气爽些。
问题不会自己长出手脚，然后跑掉，该面对的还是要去面对。
可是偏偏有个人却不允许。孙婉婉才把辫子松开，紧紧一把握在手里，就感觉发梢被人拉了一下。
不用回头，玻璃墙上映出来者是谁。其实除了叶明勋，大概也只有小学同桌会这么做。
“孙老师，你在这里。”玻璃幕墙里的水母，缓缓移动着，因为灯光的缘故，通体呈现出粉嫩的桃红色。
“嗯。”她嘴巴里还咬着皮筋，说话吐字含糊，也不转过身去质问他。
“水母好看吗？”
“挺好看的。”
“那，水族馆好玩吗？”
“好玩啊。”孙婉婉故意地说，“我开始以为出来玩一定要有个伴儿，但是现在觉得一个人似乎也不错。”
“哦，这样。”叶明勋了然地点点头，并不反驳，因为他有底牌。
“那孙老师，我还有个问题。”
“说。”
“你想说的话，可以说了吗？”
☆、第二十六章
之后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做了很多事情。
一言不发地在纪念品商店买了绒毛企鹅和北极熊；一言不发地从水族馆出来；再一言不发地走到东方明珠下面。
“我要回去了。”是，孙婉婉必须承认，她的勇气已经统统耗尽，得回去找朱晓晓或者孙妈，再搞点五百年的精纯功力。
“不着急。”可是叶明勋很蛮横，“我当宅男很久了，不介意和你一起逛逛街。”
“我很累。”孙婉婉随随便便地就找到了借口，完全不怕他觉得敷衍。
其实，知道最好。
“那我带你吃东西，然后你就会有力气。”
“不要！”她抗议。
“驳回。”叶明勋走过来扯着她往前走，“把事情交代清楚后再走，也来得及。”
他带她乘地铁，从浦东返回浦西，到江苏路愚园路去吃富春小笼。
到店的时候已经下午一点，在附近上班的白领呼啦啦地全部走空，留下大学生和爷爷奶奶慢悠悠地，姿态优雅地吃着小笼包和馄饨。
这座城市发展越来越快，但在不少地方还留着旧时光的印记，冬日暖阳般融融的感觉。
“你可以回去吃厦门泡面的。”孙婉婉嘴上依旧不讨饶。
“是啊，我的确是打算买了这里的猪排回去浸在泡面里，大快朵颐。”
“这是哪门子的上海黑暗料理啊，炸猪排就要配泰康黄牌辣酱油，叶明勋你有没有常识？”孙婉婉气结，遂宣布，“我决定了，吃穷你。”
“嗯，那你得费劲一番心思。和你说孙老师，我最近拿稿费了，比较富裕。”
“对啊，脱贫致富了，所以蹬鼻子上脸，整个人都不正常了对吧。”孙婉婉是女人，所以吵架不讲逻辑和道理，一心一意地朝着自己有利的位置扯。
叶明勋笑了笑，也不和她计较。
最终她点了一笼十二个的鲜肉小笼，虾仁小笼，蟹黄小笼和一笼多吃，外加炸猪排和小馄饨。
可惜的是，人均消费也没过三位数。性价比太高了，孙婉婉有些气馁。
因最忙碌的时段已经过了，富春小笼上菜的速度很快。一开始两人都埋头只顾着吃吃吃，也没有看对方，或者说些形而上的东西。
这种情况也没有持续太久，也是叶明勋先开了头，问孙婉婉：“孙老师，我们这是第二次一起出来吃饭了吧。”
“嗯，还真是少得可怜。”
“还有啊，你想想看，我们认识多久了？”
“这种悲惨记忆，我干嘛要记得一清二楚？”
“可我记得呀。”叶明勋徐徐诱导，“我认识你的时候呢，就和一个瘪三没有什么区别，什么稿子都写不出来。我记得那时候元旦刚过吧。”
“所以呢，叶明勋你到底要说什么？”
“这话该是我问你吧，孙老师。”别看表面上这么笃定，其实叶明勋心里也在打颤，他很期待孙婉婉接下去会被逼出的话语，却又有一点点害怕。
果然，对桌的女孩和第一见面时一样，姿态优雅地放下勺子和筷子，仔细地用纸巾抹了抹嘴，一脸似笑非笑的，兴师问罪。
“我说叶明勋，你现在是不是特别得意？”她有认真地按照孙妈教导的方法去做，甩掉一切羞涩，直愣愣地看着叶明勋，果然文思如泉涌。
“没。”
“别没啊，你应该扬眉吐气的是吧，老是和你斗嘴的图书馆员孙婉婉，被你见证过一次相亲失败的孙婉婉，和前男友破镜不圆的孙婉婉同志，中刀落马，嘿，似乎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你哦。”
是的，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她在理智丧失的那么一瞬间，终于脱口而出。
为了增强气势，甚至一拍桌面，呼啦啦地站起来，激得其他食客纷纷侧目。
叶明勋伸手去勺碗里的小馄饨，不冷不热，入口刚好。
“你就不能坐下来，好好说话吗？”他想吃一口馄饨，试试看心满意足的滋味到底是什么。
孙婉婉闹了一闹，也觉得不好意思了，坐下闷闷地，“我把话都说出口了，舒坦了，你的话随便就好。”
“方才我说，我们认识十个月，一开始你就把我当成了饮水机旁，蓄意骚扰你好姐妹好同事的青年。噼里啪啦地说了那么一大堆，也不给我一个开口喊冤的机会，这毛病怎么都不想到去改改？”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加上我乐意我开心，怎么样？”
“行啊，没问题。”叶明勋不知何时，也认认真真端详起孙婉婉，眉开眼笑，“你刚才那些，是喜欢我的意思吗？”
“难不成还讨厌你，叶大作家你这是不是不会数理化的工人不是好作家的真实写照？”两腮鼓鼓的，生气的样子看上去也好可爱。
“这种告白方式太生猛了，我从没遇见过。”
“那好啊，敢情叶老师之前都是和小女友，女读者们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碰到个泼妇算你倒霉吧。也是了，我给你免费增加人生经验，接不接受，无所谓。”她还是在逞强，因为要掩盖害怕。
“哎，你说这事情也不好，都怪我，没抢在你前面开口。”叶明勋一把拉过孙婉婉搁在桌上的，不断绞动，泄露不安心事的手，“怎么样，要不要我再说一遍？”
孙婉婉抬起眼看她，“就在这儿？”烟熏火燎人声鼎沸，外加油腻腻的小方桌上？
她可以想象如果就这样走下去，若干年后她也许可以忍受，在这样的环境里和叶明勋讨论买房还贷，子女教育，七大姑八大姨家的喜事丧事，甚至是过年怎么给爹妈红包。
但也绝对不要现在，当下，立刻和马上，在这里听他告白。
这未免也太缺乏仪式感了！
“刚才在水族馆啊，这么贵的门票，这么优雅的环境，这么良好的机会，你怎么就不开口？”孙婉婉痛心疾首。
叶明勋讷讷，“这不是，你一生气，就跑开了吗？”
“笨蛋，不会追吗？没有脚的话可以倒立跑过来的啊。”
“李小君说，女人生气的时候杀伤力很大，还是一个人留着冷静冷静比较好。”
“她的恋爱观很有问题，改天我要亲自教育。”
“以什么身份，未来大嫂吗？”
“叶明勋，你想得太美了。”孙婉婉的字典里，是没有示弱二字的，就算刚才告白的是她，也只不过觉得，是做了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