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行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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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行计- 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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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伤之后,他极度消瘦。双臂嬴弱,腰肢无力,离开了轮椅几乎寸步难行。 
他知道自己的样子很可怕,所以只要力所能及,从不让荷衣相助。他总想证明自己的身子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 

每当这时,荷衣双手插腰,气乎乎地和他理论:我实在不明白,你这人为什么总是和自己过不去? 
那就把它当成是我的毛病好了。 
你知道你的毛病是什么了吧? 
请教? 
你不在天上,也不在地下。你老悬在中间。 
他反问:你呢?你在哪里? 
我在地上。时时都在。呵呵。 
可是,一到夜里,到了激情的时刻,他听见她低声地恳求:无风,带我到天上去吧。 

思绪总把他引向心潮澎湃。 
他停下来,靠着廊柱歇息了片刻,吞下两粒药丸,等待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 
目光沿着长廊搜索,他期望此时能有一位路人相助。 
可是廊上一片空寂。除了自己,只有檐上啁啾的鸟声和漏窗洒下的迟迟日影。 
他只好柱着拐杖,强迫自己什么也不想,埋着头继续往前走。 

远处猿声呜咽。 
风在山谷间回旋。 

山坡上长满了淡紫色的杜芫。道旁一棵巨大的辛夷,纯白的花瓣纷纷飘落,洒了一地。 
有几片飘进了廊内。 

——杜芫:辛、苦,微温,有毒。泻水逐饮,行气通脉。 
——辛夷:性温,味辛微苦。祛风,通窍。阴虚火旺者忌服…… 

脑中不知不觉地闪过了药书上的几行字。他嘲笑自己是个书呆子,不论看见什么花草,第一个反应总是《本草经》上的条目。 

拜托,那只是一朵花而已!你让它就是一朵花,好不好?——荷衣总是笑他。 

他盯着地面,踉踉跄跄地避开了几枚光滑的花瓣。 
抵在拐杖上的双胁已磨出了血,他感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那辛夷有一股刺鼻的香气,令他阵阵作呕。 

凭着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他终于来到了亭脚。 
离开了游廊,坐栏也跟着消失了。唯一能让他凭借的,只有石阶两旁的扶栏。 
扶栏的那一边,是深谷。 
稍有不慎,随时可能跌下去。 

他靠在栏杆上歇息了片刻,一阵山风呼啸而来,吹得他的袍袖猎猎作响,几乎要将他卷到半空。 
他感到一阵轻松,便深地吸了一口气,借着这股强劲的风力发疯似地往上爬。 
他以为自己爬了很久。虽然他的胸口似乎被狂跳的心脏塞满,早已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他还在无知无觉地往上爬。他的双胁勒出的血沿着拐杖滴到手背,一片粘湿。 
回头看时,那石阶他只上了七级。 

长发早已被汗水打湿,一绺一绺地搭在肩上。他咬着牙竭力想站稳,身子却在空中晃了两晃,他伸出双手死死地抓住栏杆,却听见“叮当”一声,一支拐杖掉在地上,滑到了亭下。 
他勉强地支撑着自己。心中暗自苦笑。 

那女人当然不会是荷衣。荷衣早已去世。 
为何一定要见到这女人,原因连他自己都觉荒唐。 
那只是个完全陌生的女人,可是她挽发的样子,抱孩子的动作,走路的姿势……勾起了他无穷无尽的思念。 
他只是疯狂地扑向那个影子,任何一丝能让他辨认出荷衣的痕迹都让他疯狂。 
只要看一眼这个与荷衣相似的女人,并不需要认识她,他就心满意足。 

我一定是疯了。他自言自语地道。手一松,跌倒在地。 

陡直的台阶无限漫长地向上延伸着。 
前面的亭中没有半分动静,她显然毫无所觉。 
已过了这么久,她是否还留在亭内? 
哦,她多半已经离开了。不然,那拐杖落下时发出的叮当之声,不会不引起她的注意。 
他一面嘲笑着自己痴迷不悟,一面双手撑地,不顾一切地往上爬。 
……手掌上满是沙土,已磨出了血。他极度艰难地搬动着自己,只上了一级便力不能支地倒在栏杆上。 
那可怕的疾病又开始发作,他颓然瘫倒,垂下头,忍受着心头一阵袭来的绞痛。 

一片槐叶悠悠荡荡地飘下来,掠过他的头顶,落在面前的台阶上。 
他注视着它。 
风乍起,槐叶飞向空中,飘向深谷。 

他明白自己早已坠入了幻影,在记忆的深谷中,他正加速坠落。 
一个人在悲伤之中岂非更加真实? 
如果时空的另一端还有一个世界在等待着他,他将带走自己与荷衣的所有图卷。 
将它们在那个魂梦可以复活的地方一一展开。 

空谷中回荡着呜咽的风声。 
温暖的阳光洒在肩头。 

他的身体已因激动而疲惫不堪。 
他知道自己无法见到亭上的女子。 
但这并不防碍今天成为一个美好的日子。 

他静静地靠在栏杆上聆听。 
那深沉的回声似乎来自亘古,让他忧伤,又让他解脱。 
脑中闪过与荷衣相处的日日夜夜,每一个细节都如蛛网般透彻清晰。 
那一瞬间,时间滚滚向前,涌向童年。 

转载自四面无风:bbs。jjwxc/index。php?board=153&page=1 



第二十三章 荷风清梦 


一只冰凉的手忽然紧紧地抓住了他。 

“你没事罢?”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问道。 
随着那声音一道传过来的,还有一股浓郁的香味。 
一股混合着花椒、茴香、马芹、莳萝、麦黄和红曲的香味。 
他原本正在吃力地喘息着,听了这话,浑身一震。 

那嗓音他再熟悉不过,可是口音却又完全不似。他原本心疾发作无法挺胸的,为着这道疑惑,勉强地抬头看她。那一瞬间,他整个人就象突然被钉住了一般,身上的骨骼——从尾骶至颈间——一寸挨着一寸地僵硬了起来。 

那小个子女人的一只手正拿着一块烧饼,嘴里还嚼着什么,看样子,正在吃午饭。 
见他一言不发,只顾着喘气,她叹了一声,将他扶着坐稳,跑到楼下拿回了轮椅上的毯子,将他的半身裹了起来,一阵忙碌之后,方将口中食物咽下,道:“这里风大,我送你到上面去吧?” 
她一脸满不在乎的笑容,对他的注视毫无反应,好象坐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陌生人。虽是如此,她的手已然揽住了他的腰,预备将他扶起来了。 
他一阵窘迫,推开了她的手,道:“不用。我……我没事。” 
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意在脸上漾开,她双手叉着腰,看着他,道:“没事?你晓不晓得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有多么可怕?身上手上全是血?” 
他无语。 
“你费了那么大的功夫往上爬,一定是想到亭上去看一看,对不对?” 
他摇头。 
“别看我个子小,其实力气大。别客气。”她皱着眉看着这个固执的人。 
仍旧摇头。 

他打量着她额上靠近发际之处的一块疤痕,那里似乎受过重创,以至于头骨竟凹下去了一小块。她故意在额上梳了一圈长长的流海以作掩饰。 
他心中一阵刺痛,颤声道:“我以为……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她盯着他,咬了一口烧饼。 
“我以为你认得我。” 
她十分肯定地摇了摇头。 
脑中一阵晕眩,他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你从没见过我?” 
“从没有。” 

她的目光没有半分波澜,平静得好象一面镜子。而脸上却显示出对他的话感到莫名其妙的样子。 
蓦地,脸上闪过一丝疑惑,她反问:“你曾经见过我?” 
他垂下眼,看着自己残废的身躯,淡淡一笑:“没有。……我想,我认错了人。” 
说完这句话,他的心又绞痛了起来。伸手入怀,掏出药瓶,吞下一粒药丸。 
他的手颤抖得厉害,脑中一片混乱。 
“我送你上去,好不好?这石阶又冷又硬,你一定坐得很难受。” 
他迟疑了半晌,终于点点头。 
她缓步上阶,将他送到亭外林中的一块草地上,让他背靠着一棵巨大的槐树。 

阳光下的草是浅碧的,柔软而干燥。槐花累累,洒了一地。 
她从包袱里拿出一块花布铺在地上,然后解开背兜,将里面一个熟睡着的男孩子抱了出来,放在他的腿边。 
那孩子模样清秀,皮肤甚为白皙,竟与她长得不大相像。他紧紧地挨着他的腿睡着了。 
“他怕冷,你们俩挤在一起,正好。”她嫣然一笑,怜爱地从包袱里找出一个小花被替孩子盖上。然后,盘起腿,坐在他的对面,瞪大了眼睛问道:“你好些了么?” 
“好多了。” 
“余大夫的院子离这里不远,你要不要找他瞧瞧脉?你的脸色……不大好。” 
看来,她对这里很熟悉。他有些诧异地想到。 
“不用,我歇会儿就好了。” 
“那我给你洗洗手罢。”她解下腰间的葫芦,用清水洗净了他掌上的伤口,掏出手绢替他包扎了起来。 
包好了一只手,她又去清洗另一只。拔下簪子,轻轻地剔出嵌入掌中的沙粒。她已没有了多余的手绢,便从他的口袋翻出一条柔软的素绢,撕成三段,结成一长条,将伤口紧紧扎住。 
那一瞬间,她星眸低缬,香辅微开,浓密的长发瀑布般地从肩头滑下,久违的发香幽幽缕缕地荡过来。 
他本已平静的呼吸又开始急促,心越跳越快。 

“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一定要到这亭子里来?” 
他的目光移向远方:“我是来看这座山的。” 

难道,自己还是在幻觉之中吗?难道面前的这个人,不是真实的吗? 

她咬着簪子,迅速地将长发盘了回去,用簪子别好,道:“是那座山么?那山叫什么名字?” 
“神女峰。” 
“奇怪。我第一次来这里,可我觉得我见过那座山。” 
“也许你见过山上的日出……” 
她看上去对他的话感到十分意外。 
“没有。我爬过很多座山,也许它的形状只是和其中的某座有些相似……” 
“也许你曾在梦里去过……” 
她想了想,点头道:“嗯,我是梦见过它。我记得我躺在一个横空而出的巨石上。清晨的风是甜的,有一股橘子的味道。一朵白云在我身旁飘来飘去……往下一看,江水是一条白练,远得听不见涛声。” 
“一朵白云?”他皱了皱眉头,正要说话。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女人抢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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