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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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告别-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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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发现自己怀孕了,才急忙去办结婚登记手续的,时下的婚前
体检政策是必须先打胎才允许结婚。黛二小姐那时刚回国不几
天,听缪一说很想要这个孩子,黛二就托了人,冒名顶替代缪
一做了婚前体检。
    当时正是隆冬二月。那天早晨六点钟,小闹钟就按指定时
间忠实而悦耳地叫了起来。房间里仍是一片昏暗,黛二小姐打
开床头灯,伸出胳臂拿过小闹钟,把闹针向后调了十分钟,可
闹铃还叫,黛二又把闹针向后调了十分钟,闹铃仍然不依不饶
地叫。到底是日本货,不把人闹起来不罢休。这么一折腾,黛
二小姐睡意已去,便披衣起床。叠被洗漱、梳头化妆、穿上外
衣,一切匆匆忙忙而又井然有序。要求空腹体检,便免去早餐。
    缪一已在妇产医院门前等她了。缪一站在冷风里瑟瑟发抖,
神情忧郁,面色憔悴。她们走进了妇产医院,一股热热的暖气
伴着来苏味流进她们的鼻孔,缪一依然苗条,那时还一点看不
出是个孕妇,她的脸上带着歉疚。黛二很想安慰她没关系,可
她什么也没说,只在她不安的肩上轻轻搂了一下。然后她们并
排坐在一张绿色的长椅上,开始填写那份婚前体检表,姓名,年
龄。性别,婚史。月经周期,流量,颜色等等。
    然后黛二小姐便开始了漫长而痛苦的检查。静脉抽血;手
指验血;X光透视,妇科生殖系统检查(直肠检查);验尿……
    检查生殖系统的妇科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短发齐耳,
面庞冷峻,目光威严看上去很像一尊雕塑。她的眼光在黛二小
姐身上打量了一下,然后毫无表情地说:“上床。脱掉裤子,包
括内裤。把腿分开。”黛二小姐感到十分难为情,便动作缓慢地
开始脱。那女人转过身去,从柜子里取出一副消过毒的橡皮手
套戴上,又在一只手指上涂了些润滑剂,然后猛地转回身来,冷
冷地说:“快着!”黛二小姐噗嗤一声乐出来,那声音好像是一
位已经等得焦急万分、等得不耐烦了的很有权威性的情人发出
的,可是黛二小姐还没乐完,只觉女医生那戴了手套的一只手
指猛地一下就从后边戳进了黛二小姐的子宫。黛二一声尖叫。
    “你干嘛?”女医生不紧不慢仍然用刚才那平平的语调说:
“你不是初婚吗?初婚就这样检查。”黛二小姐这才明白了什
么叫直肠检查,她在心里叫苦连天,无声地骂着他妈的。女医
生在黛二小姐的子宫、卵巢等等地方摸够了,就说:“行了起
来吧,没问题。”黛二一边提裤子,一边在心里发着狠:难道
我要你告诉我我没问题吗?”
    黛二小姐从妇科出来,皱着眉头,苦痛不堪。见了缪一第
一句话就说,“真不明白男人搞同性恋搞个什么意思!”
    黛二从来没有替谁受过这份罪,晚上回到家自然是说起这
事。母亲认为黛二对她关心太少,对别人倒满心热诚,言语间
就透出对黛二的不满。不满就不满吧,可是母亲话锋一转就骂
起那“谁谁的儿子”是什么狗东西,臭流氓!说缪一居然用这
种形式……下边的话就不好听了。黛二站着不动,盯住母亲那
发直的眼神,她觉得母亲大缺少对人的理解,同情,太不宽容,
如此小心眼神经质,毫无往日那种温良优雅的知识女性的教养,
近似一种病态。一股怒火直往黛二小姐的头顶冲,她忽然一字
一顿郑重警告母亲:“我不允许您这样说我的朋友!无论她做了
什么,她现在还是我的朋友。您记住了,我只说这一次!”然后
黛二转身就走了。她一个人在光秃秃的北京冬季的街头毫无目
的地走,她为母亲难过,为她的孤独难过。她懂得母亲。
    第一场战争之后,她们又发生过无数次争论,黛二小姐厌
倦已极,每当这时,她就在心里发誓一定要离开这个用爱心来
折磨她的女人。她甚至已经看到了自己和母亲这样单身下去的
生活前景早晚有一天,母亲将把黛二小姐视为世界上第一
号敌人。
    每当这时,黛二总是丢一句:“有病!”然后摔上门,躲
进自己的房间。黛二小姐的屋门上有一块很大的玻璃,她平时
总是把玻璃用窗帘遮挡住,她很不习惯自己在房间里的活动
譬如沉思默想、读书。走来走去、追忆或幻想,被外边察看观
视。每当她和母亲闹翻了互相怨恨的时候,黛二小姐总觉得母
亲会隔着门窗从窗帘的边边沿沿的缝隙处察看她。这时候她便
感到一双女人的由爱转变成恨的眼睛在她的房间里扫来扫去。
黛二不敢去看房门,她怕和那双疑虑的、全心全意爱她的目光
相遇。黛二平时面对母亲的眼睛一点不觉恐惧,但黛二莫名其
妙地害怕用自己的目光与门缝里隐约透射进来的目光相遇。
    夜晚,黛二小姐躺在床上,月光斜射进来,一缕惨白的光
线抹在黛二小姐的被子上,像是拥抱她,抚摸她,挤压她,她
似乎觉得那光线拥有重量和质感,拥有呼吸和温度。那缕光线
从天国而来,伸入她的心房,抚摸她的内心。外边起风了,一
阵瑟瑟声响,黛二小姐紧张地猛然打开灯,向房门望去。那房
门紧闭,没有任何动静。黛二小姐的心脏狂跳了一阵才平息下
来。黛二细心地发现房门玻璃窗上的布帘卷起一个角,她轻轻
溜下床,从抽屉里翻出一个按钉,把那窗帘的卷角展平,用按
钉按在门框上。
    回到床上,黛二小姐辗转不眠,她被自己的行为吓坏了。怕
什么呢?是自己疯了吗?黛二被自己搞得恐慌起来。
    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母亲仍旧用她原有的方式顽强地爱
着黛二。母亲按墨非筹划的那个战略,去找了黛教授生前好友
——副社长老刘,老刘表现出应有的热情。黛二母亲说明来龙
去脉,即由缪一的公公“谁谁”提名把黛二推荐给正社长,正
社长绝对不敢扣压“谁谁”的推荐信,肯定转手推给负责人事
的老刘,而老刘现已胸中有数,材料一到手就批准通过。老刘
满口应允。转了一个圈子,把“谁谁”、正社长全牵进来,不全
是为他老刘光明磊落地做人吗!不全是为让他老刘继续保持公
正无私的形象吗!老刘自然没什么可说的。中国人做人真难啊!
真是有人把中国这点子事琢磨透了。
    黛二母亲高高兴兴为女儿办完了事,流着汗回到家,还老
远地买了许多黛二喜欢吃的东西,为黛二祝贺。黛二望着母亲,
五十多岁的人了,没了男人,独挑一家,实在不易,她心里掠
过一阵感动,真该对母亲好一些,黛二小姐想。
    于是,黛二与母亲又开始恢复非战争时期的晚间散步。她
们拉着手,无比亲密。傍晚的小风吹得格外安详、惬意,天空
纯净幽蓝,一切又宁和起来。她们又开始畅想未来,回忆过去。
她们在北京傍晚的街头浮想联翩,神思走得很远很远。
    可平静不了几天就又会出问题。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两
个人也可以把事态扩大到观念与情感的大问题上。
    有一天下午,邻居403家的胖男人到黛二家用一下电话。黛
二和母亲正分别在各自的房间里忙着自己的事,母亲正在赶写
一篇论文,参考书多得铺天盖地,她先是在桌子上干,此起彼
伏错落有致的书本层层叠叠盖满一桌,黛二母亲的脑袋在参差
跌宕的书上跳跃,后来,黛二母亲在桌上实在施展不开就挪到
床上。再后来,参考书不断膨胀、爆炸,床上也施展不开,就
干脆挪到地毯上。一时间,地毯上白哗哗的一片茫然,无立足
之地,黛工母亲全神贯注地在地毯上爬文章,黛二见了窃笑不
已。五十多岁的人了,何必呢!这论文哪里是写出来的,简直
是爬出来的。正在这时,门铃脆脆地响了,邻居403男人过来
用电话。黛二与母亲纷纷从各自的房间迎到门厅与403招呼寒
暄。403为人一向拘谨、腼腆,由于身上多余的脂肪大多,特别
是胸部和腹部,颤颤巍巍颇似女人,于是他心理障碍重重,至
今没有娶到女人。有时候上下楼时正巧碰到黛二或其他女人,
403便会退回去,侧身面壁楼道、回避一下。今天403能够鼓足
勇气到黛二家用电话实在英雄气概非凡,要知道这可是有着两
个单身女人的家啊。403的电话很简短,黛二和母亲刚刚寒暄完
各自回屋,还没坐稳,门厅的电话已经用完了。黛二与母亲又
分别迎出来。黛二说:“您什么时候需要用电话就过来用,没关
系。”403说:“谢谢,谢谢。”本来这样互相客客气气就此说再
见就结束了。可黛二母亲忽然冒出一句:“到屋里坐坐吧。”403
说:“不用,不用。”黛二母亲说:“没关系,没关系。”黛
二母亲怕冷淡了人家,就多说了这么一句;而403怕辜负了黛二
母亲的好意,就留下来坐坐。到了大家真的坐下来,又实在无话
可说,吭吭吃吃半天,方方面面都找不到共同的话题。黛二手
里正攥着一份报纸,就说:“报纸的纸张越来越差了。”403就说:
“真是的。”黛二母亲说:“报纸的价格越来越贵了。”403就又说:
“真是的。”然后这人说:“你们单位是不是有一个叫XXX的。
他是我小学同学的哥哥。我们并没什么联系。”那人又说:“你
们单位是不是有一个叫XX的,她是我同事的四姨,我并没有
见过她。”拖了十分钟时间,电话铃叫响了,403像是得到了救
人之急的撤退令,立刻起身告辞。
  403走后,黛二母亲就抱怨时间不够用,论文写不完。黛二
就给母亲提出没必要留403再坐坐,没必要做两厢不情愿的事。
母亲就说黛二不懂事,从来六亲不认,邻里不联,老死不相往
来,一派臭小姐作风。黛二又说母亲活得累,做了一辈子无用
功也不自知。就说母亲正在写的这篇论文吧,题目叫什么《我
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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