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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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鸟-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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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将她往水里推 。她站在船上,失魂落魄地摇摆了两下,就摔在水里。 

  她沉进水里,呛了两口水,很快又浮出水面。她扒住船沿,仰起头,仍旧死死地盯着骆驼。一串串水珠 顺着她的头发滴下来,蒙住了她的脸。她用手抹了一下,不让凝视他的视线被阻隔。 

  “为什么要抛下我?”她心里空得只剩下这一句话了。 

  骆驼看着她,终于俯下身子,一字一句地对她说: 

  “因为你把从前的事都忘了。我待你的好,我们有过的好时光,你都不记得了。这在我看来是不能原谅 的事。我们不可能回到起点,把所有以前的事都重新做一次。现在你明白了吧?” 

  现在她明白了,他抛弃她是对她的一种惩罚,因她的遗忘。 

  他们对视,骆驼忽然变得很慈祥。他从怀里掏出替她保管的那柄较为小巧的短刀,将它重新套在她的脖 子上: 

  “你去吧,好好想想从前的事;待你记起那些,再带着短刀来找我。” 

  他那么温柔,甚至还摸摸了几下她的头发。她被他的慈祥打动了,一时间变得很安静。其实她要得不多 ,他待她一丁点的好都会令她开心很久。她轻轻地扯过他的衣袖,贴在脸边。忽然一阵疲倦,真想就这样在 海中间慢慢睡过去。 

  她的身子越来越沉,几乎就要没入大海。她向上撑了一下身子,反而没得更深了。船已开动,她的手还 紧紧地扒住船沿不放。一个男人走上前来,一脚踏在她的手上,狠狠地踩了两下。她痛得一阵晕眩,却咬着 牙没有叫出声来,手终于从船沿上掉了下去。 

  她挣扎着露出水面,大声问: 

  “可是我在哪里可以找到你?” 

  “龙目岛1。岛上有我的部落,匈蓬。你说找骆驼,他们就会带你去。好了,现在你可以松开我了吗? ”他温和的语气就像在哄小孩子,一时间反倒令她无所适从了。 

  她知道再纠缠下去也是徒劳,只能令他更加厌烦。她最后又看了他一眼,然后将头没入大海。一直等到 他的船开远,她才露出水面,将口中咸腥的海水慢慢吐出来。所幸海水并不深,她离岸还不远。她双手捧着 胸前那柄沉甸甸的短刀,慢慢划向岸边。 

  春迟脑中不断闪现各种念头。要如何找回先前的记忆呢?她现在非常虚弱,湿透的衣服贴着皮肤,一丝 丝从她身上索去温暖。春迟觉得应当快些回到他们的海边小屋去——家,若它可以算是的话。 

  她又回到了这张吊床上。一个人躺总是很不稳,晃来晃去,令人心慌。这里还结缠着他的气息,将她暖 烘烘地托起来。她蜷缩的身体被累累绳索包裹,就像一只柔软的蚕。她就这样湿淋淋地睡过去,甚至一度忘 记了他的离去。 

  这一日对春迟来说,是一条界线。她仿佛进入一种冬眠,源源不断地吐出幻觉的蚕丝,将自己保护起来 。 

  有足够多的爱,就有足够浓重的幻觉。 

  在绵厚的蚕茧里,她用幻觉哺育自己。 

  她这一生的爱情,至此已经结束,却又好像刚刚开始。 

投梭记下阙1 

  他们再度见面,已是一年多之后。 

  这一年多以来,在骆驼的带领下,匈蓬部落先后与几个部落发生战争,所到之处都是一片血腥的杀戮。 战争结束后,骆驼获得了更广阔的领地。除了龙目岛,他还占领了周围的松巴哇岛、弗罗勒斯岛等岛屿。他 已经俨然是这个领域的主公。 

  春迟从未登上过龙目岛,虽然她对这个岛屿的地形已经非常清楚。她生活在离龙目岛很近的班达岛上, 与它隔海相望。 

  若不是后来骆驼带领他的军队击败了翁格人,攻占了班达岛,他们绝不会这样快地见面。 

  当骆驼带着他的军队向这座岛屿大举进发的时候,春迟已经感到了他迫近的气息,混杂在四处蔓延的血 腥气味里。她开始做与他相关的梦,清晨醒来时,觉得自己仿佛还在吊床上,身下有他的鼾声传出来——她 的身体就这样被唤醒了,一点点张开。 

  终于,她又一次听到了他的声音。她躲在一棵桫椤树后面,仔细分辨着。他的一个喷嚏就使她瑟瑟发抖 。此时她已经瞎掉的眼睛依稀又看到了他。他在她的视网膜里微缩成一粒黝黑饱满的种子。谁都无法估测这 颗种子的力量,它足以使平复的泥土崩裂,瓦解。 

  现在的他是趾高气扬的首领,站在凸起的高地上,俯视着小岛上归顺于他的子民。当然,他是看不见她 的,在他的视野里每个人不过是打着囚徒烙印的俘虏,没有任何不同。 

  那个站在最高处、手握长刀的男人,一点也不像与她相处过数日的那个人,他用高亢的马来语讲话,她 虽听不懂,但从傲慢的语调可以得知,他在标榜胜利,已经膨胀到了极点。这在春迟看来有些好笑,他不再 是那把经受过无数风雨的伞,带着湿漉漉的雨天气息以及令人忧伤的皱褶。现在他是一张弓,在天空中撑开 ,将这里笼罩在颤动的阴影里。 

  自她双目失明以来,还从没有一个时刻像现在一样,她那么希望自己能看到。她很心急,直到眼泪掉了 下来,将她混浊的眼睛洗干净。她好像就真的看见了他。这一年多来,他的足迹踏遍四周许许多多的岛屿, 直至热带的烈日侵蚀他的眼瞳,晒白他的头发,黧黑他的皮肤……无论他怎么变,那些气息依旧跟随着他。 她将它们一点点从他陌生的身体上采撷下来。她的爱人就这样活了过来。 

  她靠着树,慢慢蹲下来。一个士兵立刻警惕地走过来,举起长刀在她的面前挥舞了几下,示意她必须站 着听他们的首领讲话。其实春迟只是忽然感到很虚弱,再也站不住。士兵用尖刀抵住她的腰,她看到骆驼的 眼睛朝她这边瞥了一眼——只是一眼,便迅速将眼睛移开了——他并没有认出她,在他的眼里,她只是个不 安分的囚徒。 

  她重新站起来,蹙眉向骆驼看去。眼泪干涸,骆驼从她的视网膜里消失了。 

  站在春迟身后的苏迪亚有一半华人血统,他母亲是巫族人,所以他也通晓马来语。他凑到春迟的耳边, 为她解释道: 

  “岛上残余的翁格军队还未消灭,接下来大概还会有连番的杀戮。今夜,他和他的士兵就在岛上安营扎 寨了。” 

  春迟回头对着苏迪亚点了点头。 

  苏迪亚并未发现春迟神情异样。这个高瘦的男孩儿半年前与春迟相识,是春迟在这小岛上唯一的朋友。 

投梭记下阙2(1) 

  春迟坐在桫椤树裸露在外面的根系上,她觉得无力,不得不用手撑住地面。 

  苏迪亚从春迟身后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 

  “我去打听了一下,士兵们今晚就驻扎在海边,我们今天可能没法出海了。” 

  “嗯。”春迟轻轻应了一声,语调中带着几分沮丧。 

  “但昨天我们捡到的贝壳还剩下一些。你今天可以用。” 

  “嗯。”春迟又应了一声。苏迪亚扶起她,向着他们的住所走去。 

  半年前春迟被苏迪亚收留,住在他的那座用柚木建造的小屋里。班达岛的泥土十分潮湿,房子总要高高 地架在空中才能牢固。在他们房子的背后,有一片茂密的树林。她随他去那里埋过死去的许多动物——野兔 、野猫、蜥蜴……这个十八岁的男孩自幼父母双亡,他已潜心皈依佛教,心地纯善,从不杀生。自与他结伴 生活,春迟再也没有吃过烤熟的动物。这样的生活清寡平淡,醒着就如睡着一般,日子倏忽就从指间流过。 

  苏迪亚推开门,点着一支火把。春迟推开藤条编织的屏风,回到那一半属于她的屋子里。只有一张草床 ,被形形色色的贝壳占据着,她已经无法睡在上面。床边的那张毡毛毯就是她夜晚栖身的地方。在苏迪亚的 帮助下,她将墙上的窗户封起来了。她要严严实实的黑暗,日以继夜的黑暗。 

  骆驼离开后,春迟万念俱灰,对于如何找回记忆毫无头绪,只想快些离开这个到处充满骆驼气息的岛屿 。就在离开的那日,她在码头边又看到了那个到处游荡的疯婆婆。这位故人依旧狞狰的脸庞此刻看来却格外 亲切。疯婆婆嘴里咂着一只螺,笑嘻嘻地从春迟面前闪过。她那像风一样的轻渺的身影令春迟感到一阵惆怅 ,仿佛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春迟情不自禁地张开嘴,轻声唤住她: 

  “婆婆。” 

  疯婆婆的耳朵灵敏得很,她立刻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春迟想起手上挎的那只口袋里还有几只芒果,就 走上前去,把口袋套在疯婆婆的手腕上。春迟还从未见过这样纤细的手腕,那包裹骨头的皮肤薄得近乎一层 透明的膜,几个芒果都可能把它压断了。春迟只看了几眼便不忍再看,叹了口气,说: 

  “你没有家人也没有住处,一定常常挨饿,才会瘦成这样。” 

  疯婆婆却用力摇头,指了指手中的螺,玄妙地笑了。 

  春迟的目光落在那枚长满褐色斑点的海螺身上。她惊奇地发现,这海螺表面光滑剔透,像一只蕴藏着秘 密的水晶球。 

  那日,她犹如着了魔般跟着疯婆婆走入潋滟岛最深的树林里。疯婆婆用手指在海螺上打转,周而复始, 直到手指像鸟儿一样在海螺上飞起来…… 

  当疯婆婆拉着她在记忆的甬道里穿行时,春迟哭了起来。她终于知道怎样才能找到记忆,这近乎于无望 的希望令她悲喜交集。 

  疯婆婆是如何得知这个秘密,又是为什么这样专注于它,春迟无法知道。她凭借吸取贝壳里的记忆为生 竟也活了这么多年,记忆是最神奇的滋养。 

  春迟将自己关在封闭的房间里,无数次抚摸她的贝壳。红花宝螺、赤旋螺、三彩捻螺、玫瑰千手螺…… 她小心翼翼地用刻刀去掉附生在贝壳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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