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单刀案  作者:萧拂》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第一部 单刀案  作者:萧拂- 第3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而出,众人虽然撩起衣襟拼命捂住,夏天的单衣薄裳,却哪里管用?只见那血贴脖子、顺诊案,滔滔汩汩,直流得满地里一片鲜红。 
  郑不健闻到浓重的血腥气,白纸般的表情才勉强回了点人气,缓缓翻转折扇,有些烦倦地掩住鼻端:“清风,我们回去吧。” 
  众人一愕,都不知这算什么意思。却见那叫清风的书童抓住轮椅椅背,推着郑不健就要转进后堂。柳主事慌忙上前一步,抢身拦在轮椅前面:“先生慢走,救人要紧!费用方面,自有我们沙船帮一力担待,一切从丰,不必担心!” 
  郑不健依旧用扇子遮住半边脸孔,低声道:“清风,你说给他听。” 
  “是,”清风答应着,伸手向门前一指:“这位先生,难道你没看见我家门上招牌么,六不医馆?所谓六不,最后一条,就是心情不好……” 
  柳主事在这当口,哪里还去跟他罗嗉。只一把抓住轮椅扶手,不由分说,将郑不健倒推回去:“伤势紧急,心情好也罢,不好也罢,是医生,总得治病!你自己看,再这样下去,止不住血,就是一条人命!” 
  “一条人命,与我何干?” 
  不带波澜的声音激得柳主事心里一寒,忙乱中抬头,便与郑不健的眼睛撞个正着。这眼睛……或者可以说是漂亮的吧,竟有着婴儿般的两湾眼白,隐隐泛出莹洁纯澈的冰蓝色,再配上一双透明然而绝无波动的淡茶色眸子…… 
  两人在不及一尺的距离中对峙着。柳主事宛如一根拉紧的弦,那淡茶色眸子却仍然一派冷淡:“我的规矩雷打不动,不高兴,从不治病。” 
  “抬、抬出去,抬出去!”柳主事急得有些结巴,但还是立刻作出应变。 
  然而这时候再要抬出去另换诊所,也已经不可能了。满街里看热闹的人还在不断往里涌进,算来这两间门面的店堂能有多大,除了北窗下被沙船帮帮众合力围出一块空地,其余地方早挤个满满当当,连药柜的柜台上都站了人,真正腾挪都难,更别提还抬着这么个重伤者进去出来的了。 
  “大家让一让!大家让一让!没什么好看的,人命关天,人命关天呵,请大家让一让!让开一条路!” 
  虽然声嘶力竭,这样的呼吁却并没取得什么效果。纵然门内有心让开,也挤不过门外那股汹涌逆流。柳主事看看无奈,一咬牙,只得还是放下姿态,继续向郑不健求恳:“郑先生,人命关天,还是请您高抬贵手,其它什么,可以先放一放……” 
  “不好了,不好了……” 
  话未说完,照看伤者的人群早是一派躁动。柳主事一惊,一眼瞅过去,只见那大汉失血过多,已经止不住地抽搐起来,被人四下里按着,犹然手足乱蹬乱颤。鲜血到这时还是无法止住,透过布帛指缝向外涌出,只是比起先前,显然量已少得多了。 
  “郑先生!” 
  淡茶色的眼珠依旧古井不波,只手势略微变动了些,那把扇子闲闲一抬,懒懒抵住右额,索性连整张脸都遮却了:“清风,我们进去。” 
  清风应声向内推转轮椅。车辙刚转,案上那大汉猛力一蹬,整个人软瘫下来。四周围刹时间一片静寂。半晌,一个胆子大些的,迟疑着伸手去探鼻息:“没气……没气了……” 
  柳主事倒抽一口凉气,抢上去也在口鼻下一摸,半天作声不得。猛一扭头,只见清风撩开布帘,就要将轮椅推过门槛,忽地冷笑起来:“且慢!郑先生,才刚那个带刀汉子,从你门里出来的,究竟是谁?” 
  纸扇后一无声音,轮椅却是停住了。柳主事厉声喝道:“郑不健!今日银龙圣诞,你不摆香案迎接,不敬神也罢了,竟敢丧心病狂,收买外路凶手,做下这等大案,渎神亵神,坏我乐清一地风水,该当何罪!?” 
  人群被这一喝,顿时鸦雀无声。一时间也有恍然大悟的,也有心领神会的,齐齐从活人横死的复杂情绪中挣脱出来,众目睽睽,一起看向这见死不救的医馆主人。 
  “大家说,这样恶人,该当何罪!?”柳主事继续大喝。 
  只一个屏息的短暂间歇,店内店外,便卷起一阵滔天怒潮—— 
  “砸!” 
  “砸了他!” 
  “砸他个祖宗十八代!” 
  郑不健移开挡脸的白纸扇子,前店后家的这套屋子,便在眼前呈现出一副劫后凄凉。两个时辰过去,人群的愤怒终于改变一切。不止屋瓦一空,连地砖也绝无幸免,一块块都裂成蛛网相似。土石犹然,更不必提那些木制的家具、门窗、牌匾、柜台、百眼橱,以及百眼橱中贵贱不等的各式药材。至于医馆内唯一的贵重摆设,那架舶来黄檀座钟,更是在劫难逃,小天使的一对石膏白羽毛翅膀,被无数双大脚踩在鞋底,是已经彻底地还原为一堆粉末。 
  人群闹得凶,散得也尽。大天光的,这不祥的街道上已没了人声。那大汉尸身早被沙船帮抬走,而残破的四太子神像,也已重新起驾,带着零落的仪仗,凄凄惨惨转回龙王庙。此时此刻,从光秃秃的门窗往外看,对面店铺家家关门,空荡荡的青石板街道上,就只有正门前一滩血迹惹人注目,已经干了,黑紫黑紫的,招来大群的绿头苍蝇,在上面嗡嗡飞舞。 
  正午的阳光被梁椽切成数个硕大、灼烫的光柱,从屋顶一泄而下,带挈着无数微尘,在阳光中狂躁舞动,填满屋宇的每一寸空间,连着暑热,一起逼得人透不过气来。郑不健坐在灰尘影里,低头看看扇面,那扇面上也积了厚厚的一层粉屑,一振手腕,重的扑簌落下衣襟,轻的便也往上飞腾,加入灰尘的群舞,呛人鼻息。 
  躲在轮椅背后的清风听见主人有了动静,这才惊惶不定地钻出来:“先生……”一边说,一边畏畏缩缩四下里看去。只见一片残破不堪的废墟中,暴民已经散尽,药柜上伙计更早跑得精光,可是靠西壁角,原先放黄檀座钟的那块地方,居然还站着个人。 
  却是先前要求出诊的那个少年。如今神气也比清风好不到哪里,怔怔忡忡地站在一侧,看见清风打量他,才从碎砖烂瓦中拣了条路走过来。一直犹犹疑疑走到郑不健面前:“郑先生……” 
  郑不健只是低头看着扇面:“没听说么?我不出诊。” 
  “是,您不出诊,”少年忙道:“我是说……才刚听他们说,城里客栈不许留您……您要是……暂时没得去处……我家里还有一间空屋……” 
  郑不健从扇面上翻起眼来,直盯他看了半晌。看得那少年又慌忙补充道:“不是出诊,不是要您出诊!您心肠这么刚硬……也不指望……况且我师父那脾气,您就是愿意出诊,他也未必……要不然……” 
  “小子,你是在可怜我?” 
  少年一愕,忽听得门外“啪嗒”一声鞭响,在空寂的长街上带起回音,十分劲亮。杂着一阵马蹄声,怕不有三数匹,叮呤呤鸾铃声响,从西头驰过来。当先是一匹高大的青骢马,起落间踏过门前血迹,惊得绿头苍蝇一轰而散。后面才是两匹白马拉的一辆黄花梨轻车,窗口处嵌着西洋烫花网格玻璃,从店门外一晃而过,但见白的雪白,黄的娇黄,亮的晶亮,好不俊生齐整。 
  马车驰过去,那青骢马上骑者往店堂里一张,却又带着马缰绕转回来,在门前一跃而下。看这身手伶俐,谁也不想倒是个斯文打扮的青年人,生得清秀机灵,在一堆破烂中觅路进门,四下里一打量,向三人打圈儿拱手,一口南京官话说得韵致悠扬:“借问一声,这儿到底是怎么了?一路上没个人影,连店家也都不做生意?” 
  郑不健并不作声。清风小孩子受了惊吓,一时半刻也说不出话。那少年左右一望,只得代充主人:“是出了点事,也渎了神,也死了人。” 
  “多谢小哥。请问这里有一家六不医馆,是在哪里?” 
  少年一愣:“只这里就是。只不过……今天……恐怕不能……” 
  话未说完,“啪”地一声,便见那青年人掷下马鞭,一掀衣襟,就瓦砾中冲着郑不健翻拜下来,朗声道:“扬州百草堂弟子张阳,参见师叔!师叔老人家万福金安!”拜了四拜,立起身,从怀里摸出封书信,双手递将来。 
  信的落款便是扬州百草堂主梅知节。在空中僵了半天,才由惊惶甫定的清风接过去。张阳也不以为意,只道:“这位小哥,就是清风师弟吧?果然生得精神!大家都说师弟的辩证论治功夫,已经深得师叔心传……咦,师叔这是在重修店面?只可惜师弟年小,帮不得师叔的忙,弄得这大热天,还要自己出马,晒在这太阳地里。倒是师侄今日来得巧了,今后这些琐事么……”一壁说,一壁往扇袋里摸出把玉竹杭扇,哗地打开,却是幅青碧碧的西湖风景,往郑不健头顶一挡,什么柳浪闻莺呵、花港观荷呵,便一起往下投下阴凉来。 
  郑不健却不拆信,淡淡道:“多年不见,你师父好?” 
  “好!”张阳举着扇子道:“师父一切都好,尤其年纪越大,记性儿是越好了,什么八百年前的小儿科,跟师叔同门学艺,扎一只蛤蟆,剖一条毛虫什么的啦,等等等等,无不记得滚瓜烂熟。整日家唠叨得,堂内这些师兄弟们,谁不痛恨多生了两只耳朵?其实谁不明白呢,也就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象他那样脾气,那样俗人,师叔哪里会看得上?” 
  郑不健轻哼一声:“找我什么事?” 
  “还不就是被他唠叨不过?”张阳叹道:“没奈何,大家伙儿这才差我走一趟,接师叔扬州玩儿去。本想着也是白跑一场,前几年师父创立百草堂,师叔还懒得起动呢!不成想这回倒是巧了,师叔偏偏修房子,这怕不有几十天麻烦个不了?索性都交给师侄,等师叔从扬州回来,也慰了师父的相思,这里也都一切清爽了,”一时安排得高兴,向外高叫道:“老七!” 
  又是一声鞭响。先前那驾马车在街尾宽阔处掉过头,一片铃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