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帐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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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帐灯-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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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所有的精神似乎都在瞬间被抽得精干,她的身躯只剩薄薄一片,生机全无。 
她蹲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已化而为石,轻轻一击,便会碎成一地。天荒地老风化成尘,永远也没有机会聚合。 

十九 丁湘 

他不曾答应过等我回来! 
他不曾! 
那一夜我路经层霄山,暂时放我疲惫不堪的坐骑在涧中饮水。四周山溪泻银月湿霜野,连绵荒谷幽静噬人。 
就在那时,这念头如闪电般击中我,令我的头脑片刻间一片空白。 
然后横波翻涌的深沉恐惧席卷了我的心。 

我并没有太多犹豫,我相信我一向无端灵验的直觉。我兜转了马头日夜兼程地赶回,除了不得已在刑州宿了一夜,我几乎没有睡过。 
我终于赶回了王府,看见门房仍一派平静。我没有时间回应他们惊讶的目光,把马扔给他们,我快步如飞地赶往敞乐轩。 
我不知道我何以如此慌乱,我只知道我的心空虚得象是随时都会爆裂。 

我看见他窗上烛火,一时间我觉得那也是种不可多得的安慰。 
我推开大门,走到他的卧室门口,我看见他安然的背影。 
我喜出望外地松懈,泪眼迷朦。 
然后我才看清他转身时手上一闪的瓷光,他脸上震惊的神情… … 
我不可置信眼前的一切,却又明知这一切是真。 
我看见这最黑暗的梦魇原来并非是梦,原来我已永远不能脱身。 
我感到我的身体正在一分分崩溃,我的灵魂正七散四逸弃我而去,如同逃离一座坍塌离析的颓城。 
… … 
“你过来。” 很久以后他说。 
我没有动。 
“你知道我没办法过去。” 他等了我片刻,才说。 
我听出了他的无奈与心灰。 
我不能再无动于衷,我站起来,走到他跟前。 
他将瓷瓶放在我的手里。 
“你拿去吧,” 他说,“我的确太过自私。” 
他声音中的温和与苍凉令我悲从中来。 
我泪如泉涌,不可自持。 
但我哀恳地,不肯放手那最后一线希望。 
“你给我时间,” 我说,“我会找到叶如居,我会找到他。” 
他低声答应,如同安慰一个信誓旦旦的孩童。 
明知无望却仍附和地相信,三分爱纵的宽容。 

我疯狂地派人寻找叶如居,因为以后的三个月里萧采的情形每况愈下。 
他现在不仅不能自己坐起,连他的手臂亦不灵活。 
他越来越是沉默,眼中渐渐磨灭了光辉。有一天我喂他喝药后,他努力自己擦去嘴角的药渣,一笑说,“有一天我会连手指都无法移动。” 
我几乎要失手打碎了药碗。我逃到了院中。 
整整一个下午,我呆呆地坐在回廊。 
院中蝉鸣喧嚷,树影碧郁,阳光熙华。 
这样的繁华节气,万丈生机,绝望的只有我们。 
绝望的只有我们。 

夜半时分他昏然睡去。 
我取出我藏在隐密之处的瓷瓶,重新放在他的床头。 
如果我早些放手,他反而不必受这些折磨。如果他是自私的,我又何尝不是? 
这一刻,我终于醒悟。 
我决定还他自由。 

我离开了睡梦中的他。 
我去了府后的凝碧池。 
只有那里在夏天仍是幽冷的,横塘碧影,零落野荷。 
我沿着凝碧池徘徊,我毫无目的没有去向,我只是在等他的抉择。 
黑暗中我没有看清前方的人影,直到我听见那久违的熟悉声音低唤我的名字。 
我站住,霎那恍惚。 
暗夜里渐渐浮出我所熟稔的秀拔身形。 
我不能出声,不能相信那竟然是苏唯。 
上次见他是在王府的牢房,仅仅数月之隔,已恍如隔世。 
我忽然发觉自那以后我已完全忘记了世上其余,忘记了嫣嫣和阿亮,林叔,甚至是他。与他再见令我觉得无比亲近的温暖,却又有盈怀的悲哀与愧疚。我想要向他解释一切,但我不知如何开口。 
我沉默地望他。他亦沉默。 
很久以后他低声说: “我都明白。” 
我感到不出所料的慰然,却又有不期而至的感念。我知道他会明白。从我们很小的时候,他就明白我,即使是我不曾说出口的一切。 
“我只是来告诉你叶如居在哪里。” 他静静地说。 
我一时不曾明白他的意思,也许我只是不敢相信。 
他接着说下去:“你们一直找不到他,是因为他被三皇子萧琰软禁在衢门山。” 
“你怎么会知道?” 我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希望冲击得立足不稳。 
他片刻无言,然后才说:“林叔早已和三皇子联手,我偶然听见他们的谈话。” 
我要到此时才敢相信这一线光明几乎真在我手中。 
“我陪你去。” 我听见苏唯在说,“我已向林叔告假,说我要回泗州为母亲扫墓。” 
我抬头望着他,看见他身后天幕低垂,几点残星晕开了光华。他的双眼就是此刻我唯一可及的星光。 
我伸出手,握住他的。他的手仍如记忆中一般温暖。 
我记起从前无数次与他在原野中玩耍,黄昏时归家,他拉我的手走过的田间小路。我记得那些一直翻涌到我们的脚边的麦浪,天边欲滴的云霞,他扎给我的野花环被我珍重地挂在颈中。 
那时的我们多么年少,多么容易觉得幸福。 
我从前所有的幸福记忆中都有他在。 
甚至今天,当幸福几乎已成绝响,他仍在努力成全我的幸福。 
我的世界已几度天翻地覆,始终不变的唯有他,我的苏唯。 

我回到了萧采的身边,他仍未醒来。我收起他床边未曾动过的小瓶。 
但愿我可以找到叶如居,从此他再不需要用它。 
离开时我没有告诉他我去找叶如居,我不愿让他过早地生出希望。 
半个月以后我和苏唯到达了衢门山。 
在绵延山谷中寻找叶如居则花费了我们十天。 
终于,我们在一处隐密山谷发现了一所看守严密的木屋。 
我们潜伏至中夜,顺利杀死了那些看守。其中并无高手,想来萧琰对此隐密之地颇感自信,未曾防备会有人来。 
苏唯处理那些尸首的时候,我走近了木屋。 
窗上灯火早已亮起,想必屋中人听见了我们的搏杀。 
我的心抖索如风中树叶,我几乎没有勇气敲门。 
“你们是来救我,还是要来杀我?” 屋中人忽然说,声音漠然。 
我没有余力回答他的问题,当我全部的精力都集中于他的身份。 
我横下心来,孤注一掷:“里面可是叶如居叶先生?” 然后我停下呼吸,静等他的回答。 
他冷笑一声,“你们当然知道我是,何必装神弄鬼?” 
霎时间我的喉咙被什么力量收紧而至不能呼吸。 
当我又能出声,我说:“我们此来相救先生,想请先生同我们回京救治一个人。” 
“我不会再回京城。” 叶如居斩钉截铁地说。 
我不肯罢休:“此人八年前与先生曾有未了医缘,还望先生三思。” 
叶如居冷笑,却只半声,似是忽然忆起往事。 
“你说的可是襄亲王萧采?” 他沉吟。 
我的心高高提起,恭敬答道:“是。” 
“他是不是已半身麻痹,困于床榻?” 
我凛然,“是” 。 
“我早已料到。” 他说,语气中却毫无得意之情。“半年以后,他会连手指都不能动弹。” 
“先生… …” 
他忽语锋一转,“无论是谁,我都不会同你回京。” 
“先生… …” 
他再次打断我,颇为不耐: 
“叶某一生医人无数,唯有在他身上失手,引以为奇耻大辱。当年便曾发誓一日不将他根治,一日不回京城。这些年来我遍访奇药日夜推究,终于研制出一味药丸或可将他根治。你们可将此药带回去要他试验,但药效未明之前要我随你们回京,便是要我破誓,万万不能。” 
房内轻轻响动,似乎他在翻找物事,接着窗户打开,他递出一包药来。 
我接过,抱在手中,珍如拱璧。 
他重又关上窗户。 
我在窗前跪下,深深一叩。“多谢叶先生。” 
“你们走吧。” 他说,“我今日便会离开这里,若两个月内仍不见效,也不必再来寻我,叶某恐怕再也无能为力。” 
我赶回京城只用了十天。 
当我看着萧采吃下那些药丸,仿佛在看着我最后的希望。 

有一天他忽然问我:“你在哪里找到了叶如居?” 
我没有回答,我只是诧异他怎么会知道。 
“我的腿已又有了感觉。” 他说。 
我不能动弹,我脸上奔走的泪水汹涌而滚烫。 
我想此生我已别无所求。 

当他渐渐复原的时候已又到了秋天。 
我本以为我们终于会有一个平静的秋天,但是府里连续来了几名边关信使,他的脸色开始变得凝重。 
重阳节午后,他在廊下读书,我在院中剪菊。 
忽有脚步声近,我直起身望着院门。 
来人一领灰衫,气度怡静。我正觉他眼熟,已听见身后书本坠地的声音。 
回过头,我看见萧采已站起身,他的脸被交集惊喜霎时映亮,眼中光芒前所未有。 
这一刻我知道了来者是谁。 
能让从容如他如此失态,只有他的皇上,他的三哥。 

二十 萧采 
送走皇上时已届黄昏,阿湘不在院内。 
我心思芜杂; 几经斟酌,终于决定暂时不必告诉她,毕竟事情还未有定论。 
然而情势急转直下,至十月初一,我方已沦陷五座城池,车宛大军扬长直入,直逼泗州府城。 
十月初七,宫中来人宣我入朝觐见。 
我明白定局已成,此次北征人选必定是我。 

朝中人人脸色阴暗,原来泗州府城已于日前沦陷,泗州府尹杜仲庭以身殉城。萨穆士气高涨,兵分两路,一取清州一取北涵关,两地均皆告急。 
按我与皇上上月商议,兵部已火速调集八万兵马聚至京郊,兵甲饷银分发停当,粮草已经先行。万事俱备,唯缺主帅。事已至此,我责无旁贷,当即请命带兵北伐。 
皇上神情欣慰,“老七,有你出马,朕总算可以放心。” 
忽听有人说道:“父皇,儿臣愿随皇叔前往军中历练。” 我不用回头,已知道那是萧琰。 
皇上目光一闪,望向我。 
我无言。 
重阳节当日皇上与我一番深谈,虽已渐渐化解从前误会,但萧琰一节却始终未能澄清。有萧琰在军中,日后必多方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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