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成华(h,虐,he)作者:南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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琢玉成华(h,虐,he)作者:南栖- 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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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月光云后隐却,桌上火烛将尽。一点如豆光亮,随风飘忽,照着覆了几瓣梨花的供果,旁边空置的酒水,皆是无人问津。
  ……倒真有些应景的凄凉。
  我苦笑了一下,俯身将杯中酒水泼散。
  父母高堂,就当是不孝儿子,借花献佛了吧。
  起身时忽察一记呼气。
  那当口恰好阵风刮过,将残存的烛光吹灭,一瞬落了满眼的黑暗。什么也看不到,反倒让那本该轻微的声音重重入了耳。
  我听到疾步走来的踏草声。
  向着我。
  声声快,步步乱。
  少时修习的功法似乎全在这场大病中散去,使我于原地不能动弹,又或者那奔来的人有着某种奇异的熟悉,使我安心立定不作退却。
  是上了年纪的女声,带着压抑的惊喜和悲切。
  “小侯爷……”
  身体凛然一震。
  那突然而至的躯体带着激动的颤抖,将我扑住。不知是在夜风里待得太久僵了身体,还是冲过来的举动用了来人太多的勇气,一经接触,两人的分量就沉重压在左胳膊上,全然超出承受,拽着我一齐往地下坐去。
  一起倒在蒲团上,依然紧抓着不放。半边屁股挨着地上的露水,使我冷得一个哆嗦,又来不及挪开。
  “真不敢相信,小侯爷,小侯爷……”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借着月光,打量起语无伦次的人。
  是个宫娥。看装束,比一般的宫娥身份要高,身形略胖,上了些年纪。也许是领班宫女一类的女官……却不是我认识的面孔。
  不论过去或现在。
  确认了这一点,我低低咳一声,将她推开。
  “您认错了。”
  清楚不带感情的否认,用力的推却,明显让她楞了一下。
  “不会……”她重新发声,略微发福的圆脸依稀显露出惶恐和受伤的表情。“不会的,老奴不会认错……”
  坚定又决然。豁出去般抠着左手腕,疼得我几像裂开。
  再一次在记忆里苦苦搜索。这样的神情和称道让我觉得熟悉,可印象中,又确实想不起这个人。幼时的片段虽然久远,可拜天生的好记性所赐,身边人的音容笑貌,至今都历历在目。
  没等能想个明白,身前的老妇人松开手,忽的膝行退后两步,在草地上一伏,就地行起叩首大礼来。
  “老奴管素娥,原是太长公主贴身俾女,太长公主远嫁南方时,因为染疾未能随侍……先帝年间,老奴见过回京的公主和驸马……建通元年,建通元年老奴也见过小侯爷……”
  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即使立即捂了口,那突然一瞬的声音还是使得我紧张得站起来,迅速向门口看了看。
  庭院深深,草木依旧。没什么动静。
  “……管红姑是你什么人?”
  我深吸一口气。
  这句话脱口,若有什么陷阱在前面等着,就是傻乎乎的不请自入。可如今热血上头,情急之下,已顾不得那许多。
  老宫娥哭得太厉害,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着实不易听清。“老奴的姊姊啊……当年,姊姊跟着公主嫁去了南方……伺候公主和小侯爷……”
  是了。
  我记起了。
  其实不是那么容易忘记。那位像老母鸡一样护仔,总在挨训后偷送饭来的红姑。那位做得一手好针线,却爱好给少爷扮作女装的嬷嬷。
  ……那位流着泪念天不公,又不得不在喃喃中闭眼的妇人。
  她们有着五分相似的脸庞和身形,是以最开始,就迷惑了我的眼。
  “小侯爷……您的眉眼,就和公主年轻时一模一样……那天液池边,老奴简直不敢相信,您还活着,您真的还活着……”
  夜风大了些。
  一天梨花,仍旧漫漫飘落,雪片般穿过身旁的低枝,静静落到地上,衣上,发上。突然间又想起了那句诗。
  棠梨花映木樨树。
  白梨,金枝。是谁良于弄墨,想出这么绝妙的比拟,点我来此。
  清明思冥时。
  无声叹息一句,环顾四周后,我伸了手去搀扶她。“没有小侯爷,莫再这样称呼。先起来吧。”
  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必须在他人起疑之前结束这场谈话,我们没有多少剩下。
  月光照不到的假山石后,没有感怀过去的闲余,只有匆忙的交谈,急切的询问。
  抽噎和安慰中,知道了几件要紧的事。
  她的身份大概属实。和当年红姑嬷嬷一样朴实的人,记着当年的恩情,为旧主和牵连的胞姊愤怒伤心,还未曾熟识,就连带着替我落起泪来。
  识得了那纸诗句的造诣,就在意料之中,是闻哥为此番相见牵线搭桥。
  早几月前范师傅曾提过的一个知情宫人,就是她。那时范师傅威逼我的诱饵,却也是闻哥早作的探访,想安排相见,不想事情不断,这位老女官又对前来接洽的人总有戒心,不信藏头藏尾的陌生人会和故人有关——直到那天太液池畔一场骚乱中,亲眼见着了我。
  用她的话说,疯掉的太后认错了背影,而她,就算烧成灰也不会认错那付和母亲十足相似的眉眼。
  我闭着眼苦笑。想当年的小宫俾,如今却贵为长泰宫里为太后掌事的二等女官,这一桩,却是意料之外了。
  “少爷……”多少次更正之后,这位管嬷嬷终于换了另一个坚持的称呼,抓着我的手老泪纵横,大滴落在手背上,“为什么回来?您换了身份,做了大官,是……”
  我知道她要说什么,却伸手捂住了她的口,没让她继续说下去。
  “嬷嬷,嬷嬷,嬷嬷……”
  低声几乎耳语。
  每喊一声,就拍一下她的手背。我在黑暗里低头,笑得温柔,“……你会为我,保守秘密的吧?”
  为了难以启齿的目的,也会卑鄙如斯。
  没错,我会。
  管嬷嬷晃了一下,惊疑不定的开了口。“少爷……您要做什么?天……您不能啊!太危险了,这怎么行……”
  的确。
  十年一剑的谋划和卧薪尝胆的复仇,才是理所当然。
  ……哪里会像我这般不肖,得过且过,游荡世间。
  老嬷嬷深吸了一口气。
  “少爷,无论您要做什么,老奴都帮您。可是您千万,不能拿自己去冒险……公主她就您这么一个,就您这么一个了……”
  ……我只得苦笑。
  可叹就算游荡世间,也会害人担心。
  低声安抚,却得来更多老人家的泪水。自己伤心之处,无论旁人作何陈情作何表白,她也无法听进去,只沉浸在过去的记忆里,泣不成声。“老天,这是怎么了!怎么能,怎么忍心让少爷回这里……”
  是啊,是啊。
  我也有同问。
  我曾是如此的痛恨这里。
  这一座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最宏伟,最壮丽,最庄严,也最冷酷,最阴暗,最可怖的殿群。
  我的母亲于此出生。
  也于此,死去。
  “嬷嬷,”我打断她抽噎的声音空洞苍白,就像假山外那一刀病色的月钩,“我想求你……为我打探一件事。”
  ……
  那是整座院里最好的厢房。
  丝竹卷帘,工绣布幔,清一色黄花梨木,端丽古雅。
  主人坐在里屋,从不轻易见人。虽然常常能跑进去,趴在她的腿上得些稀罕的果脯,爹进去的时候,却要在外间先行施礼,等候允准。
  我唤她娘,同旁的孩童一样。爹却不同旁的男人一样唤她夫人、娘子,他的是公主,有时还加上殿下。他每日早晚一次,必定前去问候,问她休息是否正常,饮食是否妥当,身体是否安好。如果这时我恰在娘膝上,便能看见,她的脸庞稍微红一红。
  小时不懂事,会看着这样的情景咯咯的笑,后来被爹请去吃了顿竹笋炒肉,学会什么叫作知趣二字。
  于是便懂得,凡是挨打挨骂的事,不如先跑去找娘求饶,因为只要她发话,爹再火大,惟有罢手一条。
  可是后来的惨痛证明,除非要死要活的关节,娘不会为我开口,她规规矩矩、附同夫言,顶多事后,拿果子糕糖来哄,拿瓶瓶罐罐来涂。
  再来就学了乖。晓得事实上只要是爹开口的事,无论是兴建学堂、抢救古籍还是疏河搭桥,她都无二议。稍待片刻的功夫,她变戏法似的打开那屋子里靠墙的那几口沉箱,捧出黄灿灿的珍宝,便什么疑难杂症,都能药到病除。
  爹常为此在外慨叹,大概觉得自己总占便宜,霸如强盗。他倒不知道,娘每每在他开口请求之后,会在榻上挪来挪去,笑得格外甜羞。
  ……
  我以为这些是我独享的秘密,要深藏在心底,决不轻易告诉他们,总要等到大来才能说事,好好、好好笑话。
  但机会稍纵即逝。
  ……
  睁开眼睛,对墙叹了口气。前半夜翻来覆去大半晌才阖的眼,后半夜睡着睡着又醒来。这样下去,很快便能见着明天的日出了……
  翻个身,想再会一次周公,闭眼,再睁。
  再闭眼,再睁。
  不对!
  此时此刻,应该在城外五十里,在千佛山高庙的佛堂内,在高祖太宗的画像下,在整队禁卫的守卫中——
  不是这黎明前的暗淡夜色里,一道模糊的黑影。
  我不知道……究竟是我没有醒来,还是眼前是幻影了。
  凑得近些,看见被子隆起的阴影,现出一个侧卧的人形,面冲着里,发髻松松绑在头上,露了肩头,伸了一只胳膊在外,发出轻微的鼻息声。
  坦诚的肌肤在朦胧的天光下,现着青铜般幽暗的光泽,像殿门外栖息的吼兽,沉静,遮掩着气势。
  又没有穿着上衣。位尊身贵的人,尽喜欢学皂隶打着赤膊入睡,喜欢作贩夫露一只胳膊在外,垫高样,打横压在枕下。
  这些孩子气的习惯,如今也了解泰半。
  因为,我们是这么近,这么的近。
  近到一尺对卧,温热的气息打在脸上,一缕一缕,拉散我的神智。近到一伸手臂,就能触碰到脖颈上跳动的脉搏,感受对方生命息息的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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