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楠。”慕惜轻呼一声,那身影便稍顿了下,快步径直走到床前。
“还好么?昨晚你喝多了。”陆尧楠端起了角柜上的一只青瓷碗,递到她的面前,“先把这喝下去,感觉会好一些。”
一股浓浓的姜味刺透空气,直奔慕惜的鼻腔,凝郁而刺激,慕惜按了按太阳穴,头痛欲裂,眼前漆黑,后脑勺昏沉钝疼,微微一碰就会有隐约而剧烈的闷痛,她只是宿醉,倒像是被人用布袋蒙着揍了一顿,或者说撞到什么铜墙铁壁脑部淤血,应该没那么夸张吧,以前又不是没宿醉过,反应也没那样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啊。
她接过瓷碗捂着,温温热热的液体透过碗壁将温度传递到手上:“谢谢,我这是怎么了?现在感觉头很痛。”
“昨天半夜开始你就发烧了,这是姜汤,待会儿周阿姨会端药上来。”尧楠的手指绕上她耳边的碎发,一丝一缕地顺着,眸底是道不尽的宠溺,和一抹她看不懂的情绪,“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接下来好好休养一阵,医生说你体质偏虚,压力和思虑又太过沉重,身体的抵御力下降,所以才会感冒。”
“嗯。”慕惜含糊不清地答了一句。这几个月的变化,哪能用翻天覆地来概括,脑中紧绷着弦分秒必争,熬夜加班是家常便饭,一方面明里暗里帮助陆尧楠,另一方面还得时刻防备言辰诺起疑心,直接采取什么针对士英的举措,抓到切实的把柄。昨晚同学会又这样不知收敛,来者不拒胡乱灌酒,她会生病感冒。也在情理之中。
朦胧之间,她记得自己昨晚很难受,好像哭过了。疯狂地挣扎耍赖和蛮不讲理地推搡,好像还咕咕哝哝地说了一大堆,但到底说了什么,在她的印象中却调不出任何影像,是一片空洞的惨白。无论怎样努力地思索,还是记不起哪怕是一丝残留的记忆。
可是现下脸上没有泪水浸泡后紧绷的感觉,双目也没有酸涩肿胀的感觉,令她觉得昨夜她感知到的一切恍如浮云,记忆里的撒泼全然不真实。
“尧楠,我昨天没说什么出格的话。没做什么糊涂的事吧?”她咬着瓷碗的边缘,带些不确定地问道,眼睛不敢看他。只是星星点点地散落在床沿。
“没有,让我感到很庆幸的是,你喝醉以后的酒品很好,不会打醉拳也不会发酒疯,照顾你轻松得很。以后再接再厉,争取把酒量练出来。”尧楠扯了扯唇角。煞有介事,“当然,我更希望你一点酒也不会喝,也不必要应酬那些现实精明的厂商,只需要负责待在家里貌美如花,让我在外头负责赚钱养家。”
慕惜的酒量并不算差,昨天不知是怎么了,统共喝了一瓶多红酒就醉得不省人事,很早之前听人家说,人在身体虚弱和心情低迷的时候特别容易喝醉,看来这是真的。
她面庞微红了红,没接话,低眸掩饰着微澜的情绪,镇定地把姜汤饮完,将碗递了回去,手背抵住自己的额头倚靠在床上,呼吸平缓而静弱,意识便开始迷糊起来。
尧楠坐在床边,指腹轻轻扫过她的眉眼,刷过她高悬的鼻梁,抚上因为身在病中而苍白无血色的唇,柔缓地摩挲。
这两个月她都没有好好休息过,没有睡过一个超过六小时的安稳觉,看得出来她的心底充满了恨意,这座大山已经压得她太累太累了,严重地透支了体力,一度身心俱疲,加在姜汤里一点点的安眠药粉末就能让她沾到枕头就立即睡着,可见她的身体是多么缺乏睡眠,多么渴望睡眠。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瘦削而精致的面庞,把手臂垫在她的脖子下,扶她躺平,为她掖好被角,打点好一切后,他走回了刚刚站着的地方,目光深沉中透露出了一丝狠决,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华没了董事长言臻的领导,再加上内忧外患愈演愈烈,十天后终于彻底垮台,宣布破产,进入了破产清算程序。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慕惜有一刹那的晃神和激动,但这种一时不稳的情绪像流星一般转瞬即逝,连一丝可怜而可悲的痕迹都没留下,取而代之的是更大更深的空洞,黑漆漆得令人感到恐怖和绝望,似乎马上就能将人吸入这种无边无际的虚无之中,一点点地吞噬和湮灭。
当天上午,慕惜拉上早已准备好的全部行李,离开了收拾停当,满室空荡荡的家,她在踏出门槛的那一瞬,眼风有意无意地扫过客厅的那堵墙壁,那变黑的血迹依旧粘在远处。
然后慕惜像尘封往昔的一切一样,关上了那扇让她存有无限回忆的地方,将自己关在了过去与现在的大门之外。她要去找寻自己充满无限可能的将来,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新城市待上一段时间,因为她已无法再去面对,她终究担心她会控制不住,去同情不该同情的人。
她该拯救的人已经全部拯救完毕,今后,她要拯救自己,拯救自己那颗破烂不堪的心。
如果不久的未来,她能够想通,也许她还会回到这座充满了悲欢离合的城市,如果一辈子都无法释怀,她也许会选择放逐自己的一生。
离开了临时租来的住所之后,她去了房东那里,将钥匙交还给她,并且将协议上剩余几个月的房租都一道付了,说如果合同到期后她还没回来,就把这件房子租给别人好了。
女主人心地善良,十分相信他人,并没有要求再去查验房间,慕惜暂时放下行李,从包里掏出一封信交托给她,嘱咐道:“如若着信封上写的人没有来取信,这信就麻烦你自行处理吧,撕了也好,烧了也好,绞成一团扔了也好,千万别交给其他人。如若他来取,别告诉他我续租了房子,只说你是在上门收房租的时候,在客厅的茶几上发现的,什么也别透露,交给他就行,谢谢了。”
“哦,可以,不用客气。”女房主接过了那份用胶水粘住信封口的信,微笑答应了下来,低头一看,信封上写着一个人的名字“陆尧楠”,不知道他会不会来取信。
慕惜乘上出租车来到公墓,下车前淡淡对司机道:“麻烦你在这里等我半个小时,我会付给你双倍的车费。”
深秋的墓地总显得十分寂寥,只余下依然青幽不朽,沾着凝霜露珠的苍柏还守候在这里,不离不弃。她一步步拾阶而上,缓缓蹲在父亲和堂妹的墓碑前,他们黑白的照片依然挂着纯净灿烂的笑容,堂妹那儿又多了一束新鲜的紫色桔梗,衬得她的容颜更加绚丽,润泽得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从小到大,她先是望着晖哥哥的背影默默祝福,后来只能用指尖触摸父亲和堂妹冰冷的墓碑,那黑白照片与灿然笑容的巨大反差,永远是插在她心头的一根刺,不拔隐隐作疼,若是连根拔起,心口剩下的又是凝着鲜血的黑洞。
“我不想再送人离开,所以这一次,我要先走……”慕惜心中默念,眸中早已濡湿一片,眼前的世界,模糊不清……
江边,落日的余晖映照在江面上,反射出波波粼汛的亮光,刺进眸底,却不再那么扎眼,来来往往的行人皆是行色匆匆,没有一个人停下忙乱的脚步,来欣赏这片美景。慕惜从他们身上,联想到几个月前的自己,也与他们一样,是这混沌污浊的尘世中,被滚滚时代大潮裹挟的平凡一员。
她从包里的夹层徐徐掏出一个白色的四方物体,深深地用力握了握,然后远远地投掷了出去,那东西脱了手,便沿着一条抛物线,“咚”地一声落进了水里,只激起一朵小小的浪花,泛开一圈圈微弱的涟漪,眨眼间就失去了踪迹。
待到湖面恢复一如既往的平静,那枚方方的物体沉到了江底,不久的未来,终将会渐渐被淤泥和沙砾湮没,就如过往的一切悄如烟逝。
今后没有人会找到她,她一直在那里站到夕阳西沉,华灯初升,才拉起行李回过身去,拦了一辆的士,报了个地址,那司机一脚油门,便往机场的方向去了……
都快一天了,尧楠打慕惜的手机,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关机状态,他不禁觉得奇怪,搁平日里她虽不至于一天二十四小时开机,晚上休息时偶尔也会关,却也不会像今日一样失踪得那么彻底,从中午到傍晚,整整六个多小时找不到人影,公司也没来,打家里电话也没人接。
夕颜月华,伊人霜影,枫露莹泽,只待君亲 第五十一章 天涯海角
之前他还能安慰自己也许是她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于是期间给她发了无数个短信,期待她充了电开机就能看到,但直到晚上八点还没有收到回复,他才真的有些心急了,难不成真出了什么事?
他在翻阅通讯簿一个个打过去询问的时候,骤然想起他的旧手机里存了慕惜房东的电话号码。尧楠急忙进了卧室,一厢翻箱倒柜地找他的那只不知被丢到那个犄角旮旯的旧手机,一厢还在懊恼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把号码全部复制到SIM卡里,导致现在要急用了才临时抱佛脚,万一佛不肯垂帘怎么办?实在拙计。
周阿姨原本在厨房洗碗,蓦地听到楼上乒呤乓啷传来极大的动静,不由得心生疑惑,擦净了手扶着楼梯往上走去,见尧楠一个人在卧室里,背对着她不断翻捣着抽屉,把一样样原本整理好,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物什全部掏出来扔在旁边的地上,连书架上常看的书籍也都摊开了弃置在桌上,一本本都被倒过来翻过了。
“周阿姨,你来的正好,有没有看到我之前的那部手机?”尧楠没空招呼她,只在两个柜门开合的时候恰好看到她进门,想起有段时间她曾经打扫过他的屋子,便顺口问道。
“之前的那部手机?”周阿姨先是重复了一遍,然后细细思索早先他用过的那部到底是哪部,陆家兄弟都住在这栋别墅里,尧楠虽不常换手机,尧迪却是紧跟时尚潮流,一年之内淘汰了不下五支手机,有时候还两个一起用,她也委实记不太清到底尧楠说的到底是哪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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