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个寡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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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个寡妇-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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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的葡萄,是不是春喜得了重病,葡萄说春喜烧了三个礼拜,水都喂不进去了。他又问葡萄,又没有听神婆说,要把春喜砍了。葡萄回答说是的。少勇拔腿就追,追到神婆旁边正听见小春喜在说话,问他妈这是要带她去哪里。他妈哄他说,带他去赶会。他说:“妈,咱不去河滩。”冬喜妈说先去河滩上洗洗脸,就去赶会。小春喜又说,“妈,不去河滩吧。”神婆问他为啥不去,他说人家老把病孩子往河滩上抱,拿柴刀砍砍,再用石头砸砸。一看哄不了他,两人都不敢搭话了。少勇这时已经扯住神婆的衣服,说等等吧,等到明早上再砍吧。神婆把裹在烂棉絮里的春喜往地上一搁,从春喜妈手理接过柴刀,说那会中?万一夜里断气,再砍血就溅不到他妈身上,他下回又当偷生鬼来偷生。少勇一头顶在神婆的肚子上,把她撞翻了个四仰八叉。他抱起春喜就跑,冬喜妈和神婆都追不上他。他跑到街上的小学校,跑进一间教室,从里面栓上门。冬喜妈和神婆在外面,少勇在里面,隔着一扇门说话。外头的说他们要砍的不是春喜,是那个偷生鬼,不叫砍,他去了阎王那儿又不老实,不该他投胎他还来偷生,祸害得一家子以村子不安生。把他砍了,让血溅溅,他去了就不敢再来偷生了。少勇在门里说,叫他守着小春喜,夜里不中了他就去叫她们起来,再砍也不迟。他真的守了春喜一夜。第二天早上,春喜能喝汤了。少勇在那个冬天离开了史屯,说是要去学医。那时葡萄菜多大?十岁?十一?暗暗地已让少勇作了她心里的情哥哥。而压在她身上的这个男人毁了她心里秘密的情哥哥。
  第九个寡妇三(5)
  等少勇做完好事,她冷着脸说:〃我和你,就是这一回了。〃少勇以为她不过是说气头上的话,想给她几天工夫把气性过去,再回来和她说正经话。他走的时候天已大亮,葡萄还赤着身体坐在泥土地上。他说:〃还不快穿上,人来了!〃他一副逗耍的口气。她根本没听见,就象真给糟塌了一场。
  就在孙少勇乘夜里的火车往史屯去的时候,河滩上的刑场上全是灯火。当然孙少勇不可能看见,他乘的火车不经过那里。史屯的人也没看见。周围五十个村子,没一个人看见这副繁华夜景。连侏儒们也错过了这个灯火大出殡。这天白天响了一天的锣,铁皮喇叭也叫喊了一天,没喊出一个人去河滩上认领尸体。周围村子和城里的死囚家属在白天都不愿和死囚有关系,谁也不想做敌人的亲眷。夜里十二点之后,他们提着灯笼陆续来了。有的一家来了两辈人,有的人家四世同堂地来了。
  假如这时有一个人走到坡上,站在侏儒们早晨站得的地方,这人会看见无数灯笼从河岸坡地的路上移动下来,弯弯曲曲,延绵不断,移到河谷底。慢慢地,灯火把河谷涨满,向上漫去。没有哭的;老的、少的、中壮年的都一声不吭地用灯笼去每一个脸上照。才一天,这些熟脸都隔了一百年似的,看着那样远,那样不近人情地冷漠。有年少的认出了父亲,刚要哭就被喝住。
  假如站在坡头上的这人耳朵特别灵,他能听见灯火深处偶尔会有两句悄悄话。“……钢笔还插着,没叫没收哩!”〃“看看留下信没有?”“妈看一眼行了,咱得埋呀!……”“……少半拉脑袋会中?还是找找吧?”“那能找着?还不打碎了?”“不中,得找。反革命也不能就半拉脑袋!”
  “……”
  假如这人耐得住河上结成饼子的蚊虫小咬,他能一直看见灯火明到鸣啼,河下游天空上的启明星也暗下去。人们就在河滩上刨出几百个坑来,把使他们蒙羞受辱、并将要连累他们一生的亲人们草草埋葬了。
  天亮之前,这场灯火辉煌的丧葬结束了。
  假如有这么一个人恰恰在这天夜里上到坡头,看见了这个景观,那么这个灯火大殡葬就不会完全漏在史外。
  要过很多年,这个地方才人有敢来。那个时候日本人年年来欣赏这一带的牡丹,于是有人把河滩开发出来,种成牡丹园。到那时,假如这天夜里看灯火大殡葬的旁观者还活着,他会看到拖拉机在干涸的河上开动,把几百座荒坟犁平。
  这天市医院的主刀大夫孙少勇刚上班,走到窗边去开窗透气,看见大门口坐着葡萄。孙少勇上班一向从侧门进来,所以和葡萄错过了。他想这生坯子气性够长的,三个月才过去。这时都秋凉了。他刚想叫她,她抬起头来。她知道这是他的窗哩。他做个手势叫她上来。她摇摇头。他看她站起身,朝他走近两步。她走路不象过去那样带劲,有一点蠢。他笑笑,说:〃你在那儿喝冷风啊?上来吧?〃 〃你下来!〃葡萄说。
  〃我这就要进手术室了。〃她不说什么,又走回去,坐在传达室门外的台阶上。她背后看着更蠢些。
  〃我两小时就出来。你等着?〃她使劲点头。
  可等他一小时零四十五分做完手术跑到楼下,哪儿也不见葡萄了。他问了问传达室的收发员,都说没注意。他看看表,下面还有个小手术,只好回去。葡萄保不准去街上耍了。他第二趟下楼,还是不见葡萄,心里有些恼她了:生坏子就是生坏子,凡事都不能和她理论。
  过了三天,是个礼拜日,孙少勇突然想起葡萄蠢里蠢气的步子来。亏你还是医学院毕业的:你没看出那是怀孕了吗?
  孙少勇到史屯时天刚黑,让一场雨浇得里外透湿。他是从陆军医院找了辆熟人的吉普车把他送来的,司机到了史屯街上就得赶回城。没走两步,天下起大雨来,他想上街上的谁家借把伞,又不愿人看到他回来,就挺着让雨淋。葡萄家的门没锁,他一路喊着就进去了。他跑进葡萄作堂屋的窑洞,不见她人,不过灯是点上的。他脱下当外衣穿的旧军装,泡透了雨有三斤重。他往织布机前的凳子上一坐,看葡萄正织一块白底蓝条的布。是织的褥单。没坐一分钟,他站起来,朝隔壁的窑走。一边走一边叫唤:“葡萄!看你跟我躲猫儿!……”他听见自己的话音都喜得打呵呵。
  葡萄睡觉的窑洞也空着。
  厨房和磨棚都没葡萄。老驴看看他,站累了似的,换换蹄子,接着嚼草。
  等他再回到堂屋时,发现葡萄正坐在织布机前换梭子。
  他说:〃咦,刚去哪儿了?〃她看看他,脸是冷的,眼睛生得象她刚刚给买进孙家。她说:我能去哪儿。她站起来,弹弹身上的纱头。
  〃出去了?〃 〃嗯。〃他看看她,没泥没水的,不象刚从外面回来。但他明明是哪儿都找遍了,也没见她影子。他上去搂她,她身子一让。
  〃就是那次怀上的?〃他还是喜呵呵的:〃看你还理不理我,不理我你儿子没爹了。〃他又上去搂她。
  〃说啥呢?〃葡萄的身子再一次从他怀里绕出去:〃怀啥怀?〃她眼睛更生更硬。
  〃你逗我吧,我识逗。〃他笑嘻嘻的,不和小娃一般见识的样子。〃你说,星期四早上为啥来找我?你是不是来告诉我:我要做爹了?〃
  第九个寡妇三(6)
  〃是又咋着?〃 〃是你明天就跟我回去。〃她不说话,就瞪眼看着他,好象她想听的话他还没说出来,她等着。
  〃咱有两间房,生下孩子,也够住。我算了算,从那回到现在,这孩子有一百来天了。一路上我在想,是个闺女,就叫进,是个儿子,就叫挺。现在兴单名儿。〃她还是没话,还是等他往她想听的那句上说。
  他一身湿衣服,到这会儿才觉出凉来。他说:〃给我拿块手巾去,看我湿的。〃葡萄这时开口了。她说:〃孙少勇,你做梦,我啥也没怀上,就是怀上了也不是你的。
  少勇一下子傻了。
  〃走吧。〃 〃葡萄,二哥哪儿得罪你了,你呕这么大气?〃 〃你就认准我怀上了?〃 〃我是医生。〃 〃那你能认准我怀上的就是你的?你能和我快活别人就不能?我守寡八年了,闲着也是闲着。〃孙少勇来了气性。浇一场大雨,到了她这儿让她满口丑话浇得更狠。他负气地拎起又冷又沉的湿衣裳,往身上一套,就要走。葡萄把一把千缝百纳的油布伞扔在他脚边。
  〃葡萄,你心可真硬。〃 〃赶上你硬?〃一听她就还是为孙怀清的事不绕他。他走回史屯街上,雨下得家家关门闭户,灯都不点。他走到街上的小客店,好歹是个干燥地方。不过他一夜没睡成觉,臭虫、跳蚤咬得他两手忙不过来地抓搔。还有满肚子心事,也不停地咬他。下半夜他干脆不睡了,敲开掌柜的门,跟他买了两包烟一瓶烧酒,抽着喝着,等天明雨住。
  他爱葡萄是突然之间的事。就在她和陶米儿为抢香皂打架的第二天。葡萄在坡池边挖出黑泥来坑布。她在坡池那边,他在这边。他见她把挂到脸上的头发用肩头一蹭,但一动,它又挂下来。他怎么也想不出话来和她说,连“哟葡萄,是你呀?”或者“葡萄,坑布呐?”那样的废话也说不成。他越急越哑,干脆就想招呼也不打地走了。葡萄是在他要逃的时候发现他的。她居然一时也说不成话。两人都那样急哑了。那天夜里,他躺在土改工作组的男兵们闹人的呼声里,责骂自己,不让自己去想葡萄。最后他赌了自己的气,心里说,好吧好吧,叫你想!你去想!其他什么也不准想,只去想葡萄、葡萄!他真的就放开了去想,痛快地想了一个多钟头,最后睡着了,睡得很香。
  再往后就是磨棚的黄昏,那之后他不再想东想西,全想定了。葡萄得是他的。葡萄和他说了那个琴师,也没让他受不了,因为他想不论怎样,葡萄就得是他孙少勇的。
  这不都安排好了吗?先是没了弟弟铁脑,后是没了父亲孙怀清,葡萄给彻底解放出来,是他的。似乎也是一种高尚的美好的新时代恋爱,孙少勇心里都要涌出诗了。
  红薯窑往深里挖了一丈,又往宽里出不少。现在孙情清躺乏了,能站起来,扶着地窑的墙挪几步。葡萄把他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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