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纪 作者:辰巳- 第62部分

　　第一百一十二章

　　闲云落，千雪无尘，空灵如风。
　　亭台嘉木，竹外疏花，落红满径，藤蔓青青，薄雾似轻纱，环绕其间，亦真亦幻，飘渺如烟。旖旎的风景如诗如画，淡雅似清酒在舌尖萦回，古朴四玄铜在指尖缠绕成沙。
　　然而绕是如此绝美之风景，却除了我之外，几乎没有其他人敢进去的。
　　好景无人赏，对影怜歌。
　　只因里面的奇异很多，比如师父那飘渺如烟，虚幻如尘的宅第，比如镜池里那一片圣洁无痕的无根雪莲，再比如，师父房中那似火般燃烧的绛红之物……
　　可如今的我再无心思多想，只是麻木地跟着师父，走进了闲云落，将绿影红墙全抛之身后，脑海中，只存得下师兄那张温润如玉的脸。
　　师父带我走进了一个我未曾见过的屋子。
　　里面，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只有最里面的地方放着一个被布盖住的东西。
　　师父走过去，掀开了盖在其上的布。
　　一面偌大的镜子呈现在我眼前。
　　精心雕刻的纹理，夔龙盘旋，祥云四起，镜面石心，无甚光泽，却是古朴而贵重。
　　像是冥想镜却又有些不同。
　　我抬头有些诧异地看向师父，而师父只是径自地用袂袖在镜面上抚过。
　　然后，镜子开始发出微弱的光，渐渐形成影像。
　　“仔细看。”师父对我说，眼神却不自觉地暗了下去，“易轩去了神殿后发生了什么，用你的眼睛去记住。”
　　我愣了一下，而后马上紧紧地盯着镜面，双手不自觉地微微发颤。
　　神殿
　　一座高大的石门紧闭，牢不可破。两边椒图，面目狰狞。
　　不远处，白樱下，王仙，正悠闲地品着美酒，琼觞佳酿，良辰美景，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石门，漆黑的眼眸冷漠如冰，却隐含笑意，像是在期待着些什么。
　　终于，石门有了动静。
　　王仙的嘴角勾出一个邪恶的弧度，轻轻放下手中的金樽，起身走到了石门前。
　　一个浑身布满伤痕和血迹的人，从石门中倒了出来。
　　白皙的皮肤上一片殷红，随着他的倒下，原本干净的地面也已染上艳丽的色彩，鲜血从他身上涔涔流出，华服碎裂不堪，体无完肤，整个人似从血海里挣扎而出，只有那单薄的唇瓣，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是师兄！
　　我下意识地咬住了唇，防止自己嘶喊出声，指尖死死地沁如皮肤，鲜血顺着手指滴滴流下，溅开红色而妖艳的花。
　　师兄微喘着气，艰难地用双手撑起身子，看向王仙，尽管气息微弱，眼神却很坚定，“我已经……接受了洗礼……可以……可以把龙血……”
　　“这么想要龙血？”王仙挑眉，眼角的笑意不言而喻，“副官，帮我把锦盒拿来。”他转身向候在一旁的凤研吩咐道。
　　“是。”凤研退下，然后取来了一个锦盒递给王仙。
　　王仙打开锦盒，然后倾斜，随意地往地上一扔。
　　师兄纵身一跃，而身体上的伤口被撕裂，血流得更快了，但他却似乎全然不在意，只是将龙血死死抱在怀中。
　　王仙一步步走到师兄的面前，然后俯下身，用一种戏谑地表情盯着师兄的伤口。“没想到，你还真能挺过来。怎么，刚刚那一摔，是不是已经完全动不了了？”王仙扣住师兄的肩，狠狠地掐下去，师兄咬紧唇齿，将呻吟堵在喉口，脸色更是白得透明。
　　王仙似乎很喜欢师兄的这反应，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很疼吧，这种触感，怕是连仙骨都已经碎了。明明知道所谓的‘洗礼’就是全套的处罚刑具却还要坚持下去，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仙人。”
　　什么？！全套处罚刑具！！
　　仙界最恐怖最严厉的刑具，即先放血，次食肉，再断骨，后碎心，最后噬魂！！！
　　全套处罚刑具下来，从来没有留下过活口，受刑之人无不在最痛苦的惩罚中慢慢折磨致死。
　　师兄笑了，虽然他那种声音实在不能称之为笑，直直地看着王仙，毫无惧意，“呵……呵呵……我们，其实是一样的傻……”
　　王仙顿时笑意全敛，脸色也苍白了几分，猛地一脚将师兄踢了出去。“来人，将这个废人从神殿扔下去！”
　　王仙诡异的脸开始渐变模糊，慢慢恢复成了正常的镜面。
　　师父将布重新盖上，然后说道，“那之后，我和吟泽就在神殿附近遇到了易轩，他恳求我将他与龙血一起火化，然后将骨灰交予你——就如同当初流影恳求他一样。”
　　“师，师兄他……是代替我，承受了那些罪责……？”我无法思考，脑中不断回想着师兄痛苦的表情以及王仙狰狞的脸。
　　“想去找王仙报仇？”师父的眼神犀利，直直地看着我，让我不由地觳觫起来。
　　我被看出了心思，只得低下头沉默，没有回答，手却下意思地握得死紧。
　　“不准去。”
　　我错愕地看向师父。
　　“我让你看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去报仇。”师父表情淡定却坚决，“如果你去，那么，你就不再是天山的人。”

　　一百一十三章

　　我不知道为什么师父不准我去神殿，在看到师兄被王仙踢出去的那一刹那，我觉得我整颗心被仇恨充满着，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去神殿找王仙报仇，不止是那一刻，而是感觉那种仇恨在我心里已被埋藏了很久，许久不见天日，一旦被暴露，必将泛滥成灾。
　　但此刻，我竟发现自己很淡然，如一潭死水般的平静。
　　师兄已经死了。
　　我开始理解这对我意味着什么。
　　逝去的人，已经永远地离开了，而我能做的，该做的，只是完成他最后的心愿。
　　手中拿着师兄的檀木盒，沉甸甸地压得我心里难收，感受着天山的冷风从我身体里穿过，我显得异常淡定。
　　风过，吹皱一池春水，了然无痕。
　　王仙什么的，报仇什么的，我都不愿去想。
　　我只想守护住现在尚有的，尽力不让他们消失，如此而已。
　　师叔来看我的时候，我正坐在崖边吹风，天山的风景尽收眼底，我的心无忧无喜平静而无波澜。
　　“师叔是来安慰我的么？”我没有回头，依旧看着暮风居的方向，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慢慢沉淀下来。
　　师叔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平静，顺着我的眼光看去，眼角的哀伤却越发浓烈了几分。
　　我又淡淡地说道，不知道是酝酿了很久还是什么，声音说不出的沙哑，低喃声不知是在对师叔说还是在喃喃自语，“我不需要安慰，真的，我现在很好，我已经，慢慢接受了真实……”然而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师叔看着我，眼里有着我看不懂的悲哀，他淡淡地望向天空，不知在看什么，然后收起目光向我走来，“这个给你。”师叔将碧萧递到我面前，“这个，是易轩唯一留下的东西。”
　　我小心地接过碧萧，轻轻地靠在脸上摩挲着，眼前又不禁浮现出师兄那温柔的眼神，低头看着碧箫原本光滑无暇的碧萧，经过岁月的冲刷，已经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细小的划痕，尾端的凤凰扣，光泽依旧，一凤一凰，相泣而鸣，只是不知何时，凤凰之间，多了条裂痕，像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分割彼此，不复往昔。
　　师叔看着我，欲言又止，许久才说道，“师兄他……是不是禁止你去神殿？”
　　“恩。”我点点头，没什么反应，依旧低头看着碧箫，像情人般地爱抚着。
　　师叔叹了口气，脸上顿时带了几分沧桑，语音也带着淡淡的疲惫，“虽然，我更偏向师兄，但是，我知道，师兄所说的告诉你真相，并不是全部的真相。”
　　我诧异地抬起头，惊讶地望着他，“全部的真相？”
　　他点头，“你就不觉得奇怪么，为什么王仙要这样做。”
　　“因为他恨我。”我垂下头去，很是无力地说道，因为我，他才那么对待师兄。
　　“是的，他恨你，但为什么恨你，你就没想过？习洛，我知道你师父对你的影响很深，但是，我还是劝你不要被你师父的思想所禁锢。”
　　“呵……”我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然后转身对师叔调笑道，“你就不怕师父知道了更疏远你？”
　　师叔看着我，然后宠溺而哀伤地拍拍我的肩，淡淡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只是不希望，你跟你师父走一样的路。”
　　长时间的沉默，只留下风的声音，刮过耳际，火辣辣地生疼。
　　“师祖他……是个怎样的人？”许久后，我才打破沉默。
　　“跟你师父很像的人，不过，他比你师父残忍。”
　　“那我，以后是不是也会变成和师父很像的人？”
　　师叔看向我，然后又看了看我手中的檀木盒，坚定地说道，“不会，至少在你喝下药之后不会。”
　　“为什么这么说？”我低头看向盒子，满是不解，所谓的药，到底是什么？而我又为什么要喝药？还有什么病是师叔都不能医治的么？
　　师叔看出了我的疑惑，手中浮出一个水球，泼到我的脸上，然后那邪魅的紫藤便肆无忌惮地蔓延而出，“你脸上的紫藤……其实是一个诅咒，而易轩熬了六百年的药，就是为了解你的诅咒。”
　　“诅咒？”对于六百年前的事，我并没有多少记忆，而紫藤的来历，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它会遇水而现。
　　“师兄又没跟你说么，呵，我就知道会这样……你在六百年前中了一个诅咒，内容是：你不会爱上任何人。”师叔望向远方，“这诅咒本无解除之法，却不知易轩从何得来的药方，然后，便开始他漫长的熬药。”
　　我摩挲着脸庞，脸上的紫藤更是让我不明缘由的厌恶，“为什么……师兄为什么要为了我做到这地步……无爱，无爱就无爱啊，没有爱，我不照样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为了找回我丢失的爱，而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师叔却淡地苦笑起来，不知为谁而来的悲哀，“所以我说你不懂，易轩他，也许是为了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