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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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孩子-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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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看护小姐知情识趣的走出去,掩上门。

永亨过来坐在我身边,我默默的不出声。

过半晌我自言自语:“他们都说发完高烧病人。会掉头发,别变成秃子才好。”

永亨忍不住笑出来。“哈拿。”

气氛就缓和了。

我轻轻叹口气,轻得只有自己听见。

“吓坏人。”他说。

“不怕的。”

“马大与今侠下星期订婚。”永亨说。

“啊?”我意外,“妈妈赞成?”

“裘伯母希望一切正正式式。”

“哦。”我又问,“梅姑姑那边呢?”

“令侠一向是匹脱缰的马。”

我不响。

永亨说:“没想到他们会成为一对。”

我问:“殷瑟瑟呢?”

“她同外国人在一起,另外住开,最近也不大回家。”

我老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蹊跷之处只好放在心底。

“仍然不喜欢令侠?”

我不响。

“他这个人虽然不务正业,本性倒也不坏。”

“他生活那么阔绰,花费打哪儿来?只出没进的。”

“他母亲会替他付帐。”

“长久以往,不是办法吧。”我说。

永亨维持缄默,我知道他脾气,他不愿意背后说梅令侠。

“等你出院,便可宣读遗嘱。”他说。

我并不十分关心这件事,应了一声,随即心一动。“令侠很焦急吧?”

永亨说:“嗳,就他一个人紧张。”

我说:“他本来一直在追殷瑟瑟。她一向不给他好脸色。然后他见到我,一般有资格承受遗产,但是我对他那么冷淡。他又见到马大,这次他终于成功了,永亨,是否殷家的遗嘱他没份,而照他生活作风,没一个有钱的太太很难过得下去,所以他才急选择一个表妹?”

永亨呆半晌,他虽与令侠不对,还是要维持风度。

“为什么没有人警告马大一声?”我问。

永亨说:“哈拿,你的病才好,别太多心,令侠对马大那么好,谁也不存疑心。况且朋友尚有通财之义,夫妻之间,谁照顾谁,也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亲若姊妹,也不便干涉。”

我也觉得永亨说得很对,一时间没有话说。

“你多多休息,隔一两日可以出院,以后真要当心身体,早两三个月初见你,仿佛如一头小蛮牛,现在瘦一半。”

我勉强笑,“哪里有这种事。”

“哈拿。”他叫我。

我看着他,他仿佛有无限为难。

我大大方方的说:“咱们也算是朋友,你有话不妨说,我知道你很孤僻,但不必对我介怀。”

他想一想说:“哈拿,义父的遗嘱一宣布,我可能就得离开这里。”

“怎么会?”我一怔。

“他不一定把我算在遗嘱内,我没有非分之想,他养育我那么些年,我尚没有报答他……假使如此,我就得离开殷家,独立起来。”

“那你也不必离开本地,”我说,“凭你的能力,为人,足有资格找到一份好工作。”

“但是义父生前老向我提起在那边的橡胶园……”

“要复兴橡胶业是很难的了。”我说。

“你真是明白人,所以我进退两难。”

“你会尽力而行的,难做不一定是不能做。”我鼓励他。“况且遗嘱又未曾公布,你何必提心吊胆。”

“我过分忧虑。”

“想想真好笑,你同梅令侠两个人,一个屋檐下长大,他似花蝴蝶,你却好比只工蜂。”

永亨冲口而出,“那你与马大呢?”

“我与马大又怎么样?”

他若语还休,大概是觉得马大轻狂,与梅令侠短短两个月内便可论到婚嫁,我不由得又帮着她,“马大爽磊,比不得我,我是小人长戚戚。”

“总而言之,”永亨笑,“你们两人也完全不同,还说是孪生。”

又过半晌。他坐得有点乏味,但却不肯动,又不告辞,我又觉得他对我不是没有意思,只是时机未曾成熟,他不肯有什么表示。

终于他轻轻说:“我走了。”

也许只是为了这一场大病,是我精神恍惚,他没有其他的意思。

我微微点点头。

他又坐了一会儿,房间里依依不舍的气氛浓极,但我始终不出声。不能让人说粉艳红的两个女儿尽会抓牢男人不放。

他走以后,马大来了,她一个人。

她化妆过分的鲜明,打扮过分的时髦,嘴里嚼口香糖。那神情……我打量她半晌,是,似殷瑟瑟。

“怎么?”她笑,“不认得我?”

我老老实实回答:“差点儿不认得。”

“殷永亨有没有说什么?”她伏在我跟前,急促的问。

“没有什么,”我惆怅的说,“他是三拳打不出一句闷话来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不,关于遗嘱。”马大焦急的说。

“待我出院公布。”

“屋子留给谁?现款留给谁?”她把面孔凑到我面孔来。

“我不知道,”我不耐烦的推开她,“马大,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说给我听。”

“我真的不知道,是梅令侠叫你来问的,对吗?”

“殷若琴留什么给他?”马大咄咄逼人。

我很气,而且身子也还虚弱,“你不关心我健康,马大?你怎么变得跟殷瑟瑟一个模子里出来似的?”

她似有愧意,“对不起,哈拿,他想知道得厉害。”

“马大,他是不是真对你好?”我担心。

“当然是,不然还订婚吗?”她拍拍我的手。

马大似乎很急躁,不住在医院房间内踱步,然后抓起外套说:“我先走一步。”

“马大,你过来。”我渴望接触她。

她并没有过来,在远处干笑:“哈拿,你越来越婆妈了。”她转身走,撞在妈妈身上。

马大只叫声妈,便赶着走。

我鼻子发酸,强忍着眼泪。“妈妈,马大怎么变成这样?”

她按我的额角,“真吓坏我们,这么大的人,也不晓得冷暖。”

“妈妈,马大怎么变成这样?”

她叹口气。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怎么会让他们订婚?”

“名正言顺的订婚也好。”

我埋怨,“我进医院才两天,就发生这样的事。”

“木已成舟,只得这样。”

“什么?”

“你看你出了一身冷汗。”她伸手来替我抹汗。

“妈妈,你说明白点,什么只得这样?”

“订婚不好吗?”她说,“要登报纸呢,反正两个人已成事实,能够订婚,我比较宽慰。”

我说:“可是你也知道,妈妈,这年头连结婚也不保证什么。”我焦急得不得了。

“你不能这么悲观,还是有成功的例子的,大家都希望他俩高高兴兴的过日子。”

“是。”

“哈拿,你别担心他们,你自己呢,永亨天天来瞧你,你知道吗?”妈妈试探的问。

我说:“他很重规矩,我们之间只是朋友,我有病,他来看我,就是这么简单。”

“这孩子,我看他也不是对你没意思,不知怎地,他就是说不出口来。”

我改换题目,“我想出院了。”

“再休息几天嘛,店里有人照顾,我去看过,生意很过得去。”妈妈把我按在床上。

我说:“马大说梅令侠直磨着她要知道遗嘱内容。”

“我早日出院,聚齐了人,读了出来,大家好各走各路,有所安排。”我说。

妈妈叹了口气,“也好。”

当天傍晚我就出院,永亨赶了来打点。

我酸溜溜的说:“永亨,你真是凤凰无宝不落,没大事见不到你的人。”

他很明白我言下之意,只是不出声招架,我恨恨的叹声气。

订在第二天宣读遗嘱。

妈妈叫我穿得暖暖的,躺床上看小说。我拿着《笑做江湖》,看到今狐冲身蒙奇冤,眼见他师傅要一掌击毙他,心里反而觉得欢喜,因为“活得苦涩无味”.我大大的震动,落下泪来。看小说会看得落泪,还是第一次,也许是为小说,也许是为自己,也许是惜题发挥。

我老是隐隐觉得有什么大不幸的事要发生,却没有头绪,所以惶惶不可终日,日夜怀着恐惧,又不能具体表达出来,闷得难受。

马大回来的时候,跟我说:“我们明天订婚。”

“啊。”什么都挤在一块儿做。

她伸出手,“这只戒指如何?”

我顺眼一瞥,石头大是大,不过很黄,再黄一点,倒可以充石燕石,但是嘴巴不说什么。

马大说:“他没有什么钱,不过我们是相爱的。”

我问:“你决定嫁他?”

马大很诧异,“当然,否则干吗订婚?”

“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两三个月后。”

我仿佛略略宽心,“这么快。”

“令侠做事,很讲速度。”

“马大一一”

“你又来了,又要劝我什么?教诲我什么?小老太婆似,噜里八嗦的,告诉你,每个人都有他一套做人的方法,条条大路通罗马,也许不是康庄大道,但摸摸就到了,不用你来操心。”

我摇摇头,“真被你说得英雄气短。”

“你是哪一门的英雄?”马大直笑,看上去很快乐。

“令侠对你好吗?”我又再重复问。

“好,当然好,除了你跟妈妈,数他对我最好。”

“你要当心。”我说。

“哈拿,你老是把全世界的人当仇人,”她很不耐小说下载网烦,“开头你也不喜欢永亨,可是现在他还不是你的知己。”

我讪讪的不出声。

马大又回来哄我,“我知道你怕我结了婚就疏远你,我保证不会,你给我放心。”

第二天我们聚集在碧水路殷家老屋。

三个律师一起宣读遗嘱。

“……我将我的遗产分为五份。”

五份?怎么只有五份?

梅令侠面色马上苍白起来,梅姑姑却颇自若,肃穆中略带伤感,不失身分。

“……女儿殷瑟瑟、殷玉琤、殷玉珂各一份……”殷玉珂?我可不叫殷玉珂。

“……义子殷永亨一份,堂妹梅殷万里一份,是为五份。”

我看向梅令侠,果然他没有份,但是他母亲有一份,他的未婚妻也有一份,已足以交代了。

不知怎地,梅令侠的面色阴晴不定,我越看越可怕,他那种五官轮廓分明的面孔:深眼窝、高鼻子、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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