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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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孩子-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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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安抚我们,“好好,不搬,不搬。”

第二天我照常上班,准九点去开店门,小小的时装店,我是一脚踢,办货,标价,做帐,售货,甚至设计广告,都是我一个人,尴尬的是,连上洗手间那三分钟,我都得在门口挂一个“立刻回来”的牌子。

如果马大肯出来帮我,那就好了。

不过这小子心头高,不肯做这种芝麻绿豆生思。

第一个顾客于十时驾临,那是一个小舞女般的女子,试遍店里所有的货色,直到十一点正,才买一件毛衣,因为“你的招呼不错”。

我抱着游戏人间的态度,招呼当然好。

十一点来了真正的大客,是一个微胖的中年妇女,对店里的手织毛衣表示真正的兴趣,一口气买六件,我一件件为她试身,把袖子钉高或垫厚,为求使她穿得更舒适,她很满意。“店是小,服务好。”她说。

“是呀,大店里,经理在,那些女孩子就敷衍你一下,经理不在呢,当客人透明。除非你真正是羊枯,否则还是频遭白眼,说到招呼,早十年八年,诗韵是没话讲,现在这班女孩子都在各处做大班,她们手下就一副晚娘脸。一次我订皮鞋,千叮万嘱叫她们货到电话通知,嘿!等那双鞋卖断了码还不告诉我。”

那位太太笑出来。

我耸耸肩,“花钱还要受气,我划不来!”我把她送出门去,“下次再来。”

我一转身,电话铃震天价响起来。

“哈拿时装。”我说。

“哈拿?”那边说,“我是马大,快关店回来,妈妈有要紧事跟我们说。”

“什么事?”我嬉皮笑脸,“人家说双生子有心灵感应,怎么我跟你之间一点也不相通。”

“快回来,哈拿,妈妈在哭。”马大骂我,“死没正经的。”

“什么?”我跳起来,“我二十分钟内赶到。”

我立刻锁上店门,赶回家去。

记忆中从不知道妈妈哭过,受了什么委屈?有什么大事?我的心咚咚跳。

赶到家的时候,母亲还在抽噎,我扑上去问:“妈妈,有什么事,请说呀?”

妈妈说:“我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她呜咽。

我与马大面面相觑,我们静静的坐着,等母亲冷静下来。

她的情绪极之激动,不停的用手绢擦眼泪,又不住以左手去转动右手腕的一只玉镯,那只镯子因她近年胖了不少,已经很难转动。

一定有什么大事发生了,我手心暗暗冒着冷汗,妈妈去看过医生一一难道,妈妈患了什么奇难杂症?

我的眼睛都涩了。

妈妈开口,“马大、哈拿,你们都知道,妈妈是唱戏的伶人。”

“知道!”我与马大齐齐的说。

这我们已经知道二十多年。

我的记忆回到极小的时候,母亲把钉着七彩亮片与流苏的披肩往我们身上搭……当然我们知道妈妈是女伶,这有什么好瞒的?

妈妈说:“马大、哈拿,你们的亲生爸爸来找你们。”她哭。

我与马大听得莫名其妙。

我瞪着妈妈。

“你们明白吗?你们的亲生爸爸——”

我打断她,“妈妈,我们爸爸二十年前已在新加坡逝世,不是吗?”

“不,”妈妈又紧张又伤心,根本没法有条理地表达她的意思,“在新加坡去世的是我的丈夫。”

“妈妈的丈夫,难道不是孩子们的爸爸?”马大问。

“不,我对不起你们两个,”她又哭泣,“我丈夫不是你们的父亲,他没有生你们!”

马大睁大眼,我张大嘴,两个人都忽然觉得喉咙干燥,说不出话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整理着千头万绪。我们去世的爸爸没有生过我们,那么生我们的是谁?另外一个男人?听母亲的口吻,这个男人仿佛又回来找我们姊妹俩……

一笔风流帐,毫无疑问。我偷偷看马大一眼。

显然马大的想法跟我一样,她的脸微红,大概有点难为情,但如今的道德观念有些两样了,私生子也不会有人瞧不起的,只是真没想到,妈妈会……妈妈会……。

我咳嗽一声,清清喉咙:“妈妈,你是说,我们父亲尚在人间?”

“是呀,当年他并没有意思要抚养你们,现在却又回来认你们。”母亲用帕子掩着面孔。

我向马大打一个眼色。

马大说:“妈妈,这岂不是好,本来以为没有爸爸,现在爸爸又回来了。”

这件事虽尴尬万分,却值得庆幸。

只不知,我们爸爸是怎么样的人?

妈妈仍然悲泣。

“妈妈,你怎么老哭呢?”我略觉蹊跷,“这是好事,慢慢会习惯的,妈妈。”我替她印眼泪。

“叫我怎么舍得你们姊妹俩?”她将我搂在怀内。

“你是我们的妈妈,”马大说,“没有人可以逼我们离开你,你放心。”

“是呀,妈妈,你放心。”我也跟着保证。

妈妈几乎哭倒在沙发上,“马大、哈拿,我不是你们的妈妈,我不是!”

我“霍”地站起来,如五雷轰顶。

马大即刻拉紧我的手,我们齐齐说:“什么?”

父亲是谁不要紧,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父亲,父亲从来没有带过我们上学,在病榻看护我们,替我们开生日派对,但是妈妈是实实在在的妈妈,我们不敢相信这句话是真的。

妈妈重复说:“我不是你们的妈妈,我没有生过你们。”

马大僵在那里,“妈妈别开玩笑,你不是我们妈妈,谁是我们妈妈?”

“对,”我说,“谁会对我们这么好?除妈妈以外,谁还会这样为我们?”

二十多年来的恩情,说也说不清,我紧紧抱住妈妈右边身子,马大抱住妈妈左边身子,我们三母女是永不分开的。

妈妈说:“你们慢慢听我说,叫阿英替我泡杯铁观音来。”她不住饮泣。

我的心都凉了。

马大连忙叫英姐,英姐斟了茶,站在一旁。

妈妈拉着我们的手,“我真的不是你们的妈。”

我急躁的说:“我不相信,英姐,你老说在我们家做了三十年,你说,你是不是亲眼看妈妈十月怀胎,生下我们?”

老英姐姐被这件突然而来的事震呆,掉转面孔,不发一言。

马大失声:“妈妈,你快快说,到底怎么回事,昨天大家还是好好的,怎么忽然之间,爸爸不是爸爸,妈妈不是妈妈了呢?”

“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妈妈似乎镇静下来,她低低的说,“你们一对孪生女婴,不是我亲骨肉,老胡师傅以及李伯母都可以证明,甚至阿英,她跟我三十年,也非常清楚。”

我茫然,好哇!身边每个人都知道我们的身世,这种大事竟瞒我们二十四年,太狡猾了。

“我们的妈妈是谁?”马大追问,“爸爸又是谁?”她的声音颤抖,双眼通红。

我也激动十分。

“妈妈”说,“你们的妈妈,qi书+奇书…齐书叫作粉艳红。”

粉艳红?

名字听来非常熟悉的。

“你们的爸爸,名叫殷若琴。”

殷若琴?我与马大原来是姓殷?

我不要姓殷,我要永远姓裘。裘一一谁姓袭?我们姊妹俩,跟的到底是谁的姓氏?

“妈妈”说下去,“所以你们应该恢复姓殷。”

“妈妈”叹口气,“别倔强,裘是我丈夫的姓氏,既然你们亲生父亲已经出现,我想——”

“不。”我斩钉截铁的说,“我这辈子姓裘。”

“妈妈”拥抱我们,说不出话来。

“这个自称是我们父亲的人,是干什么的?”

“不是自称,”妈妈说,“实实在在是你们的父亲,当年他同艳红走,我们全见过。”

“是二流浪子吧?”我气问,“怎么撇下亲生女儿不理的?”

“你听我说来。”

故事开始了。

“那时候华颂声戏班中,粉艳红最红,真应了她的名字,专门反串演生角,拿手演《游园惊梦》与《庵堂认母》,迷死好多人哪。我演旦角,常与艳红配戏,感情也最好。李伯母呢,叫艳霞,同我们也谈得来,三个人情同姊妹。”

“在乡下,班主撑不下去,便到南洋走埠。先到马来亚,几个较大的城走遍,像八打灵、槟南、吉隆坡,都有咱们足迹,终于来到新加坡,艳红便叫姓殷的给盯上了……”

“艳红长得美,鹅蛋脸、悬胆鼻、高挑身材。那时候,我们在热带地方,贪凉快,要不穿黑香云纱唐装衫裤,要不学他们马来人,买了纱笼回来学着穿,独独艳红,她的装扮是另有一套的,台上穿惯男装,台下她也穿男装,头发梳条油亮的大辫子,垂到腰间,身上就穿男式短打,也不化妆,胸前别一串白兰花,更不爱打牌,空闲时就躺竹榻上看唱本儿,姓殷的一见这等标致人儿,自然三魂去了七魄,哪里还走得开。”

我与马大全神贯注的聆听,紧张得腰身发疼。

“好啦,他猛追,她猛避,咱们做戏的人,到底是做戏的人,一则没有家长替我们做主,二则也比不得那些闺秀,班主带着我们到沙巴,姓殷的追到沙巴,我们到山打根,他追到山打根。”

“那年艳红都有二十七了,我们都劝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干脆嫁了姓殷的,也好过做戏,风吹雨打的走埠,台上强颜欢笑,过几年做不动了,还有谁记得?”

“艳红有点心动。”

“姓殷的家在新加坡,父亲开橡胶园,三百多个工人哪,早上五点多起来割橡胶树,一天内收集的树胶汁液,有百多桶,嫁他好哇,得闲还可以照顾姊妹淘。”

“艳红就不那么固执了。”

“姓殷的一一唉,我不该这么叫他一一他是你们父亲呢。他的出手好不阔绰,立刻买了房子家私,头面首饰,要接艳红过去,艳红到这个时候,也千情万愿,他说要带艳红到巴黎去呢。”妈妈说。

“谁知得了个坏消息。”

“什么坏消息?”我紧张得额角青筋都现出来。

“什么坏消息?”马大睁大双眼,“说呀。”

妈妈叹口气,“殷若琴早有妻子!”

“吓一一”马大嚷,“什么,他为什么又来追我们的妈?”

可怜的女人,我低下头,看牢自己双手。

难怪,难怪我与马大不能由亲母抚养,她没有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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