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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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孩子-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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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抄起身边的水杯,向他身上泼去,他穿着一件玫瑰红的小缎背心,一下子湿了一片,贴在他身上,好像胸口中枪,溅出鲜血。

我恨不得手中有枪。

我喝道:“马大住在什么酒店。说!”

殷瑟瑟骂:“你们两姐妹,怎么像泼妇似的?”

梅令侠并不在乎,伸手抹去面孔上的水珠,他说:“到巴黎希尔顿找吧,她还住不起亚历山大三世。”

我开了门走。

在电梯里我一口气提不上来,眼前发黑,自己被自己吓坏,只好靠着扶手,深深喘息。

我七荤八素的回到家中,大力拍门,老英姐来开门。

我大声叫妈妈。

老英姐喝止我:“什么事,你别吓妈妈呀,她正躺着休息。”一言惊醒梦中人,我握紧拳头,强逼自己镇静下来。我找到巴黎的电话,便打过去。

妈妈披着羊毛衫出来,“你回来了?”

我此刻已经控制住情绪,只觉唇焦舌燥,转头同她说:“你管你休息,别理我。”

“叫你别去,碰了钉子,是不是?”

我说:“阿英,扶妈妈进去休息。”

电话拨通,我的法文不灵光,花九牛二虎之力,才向酒店表明心意,答案是:梅先生于五日前离开酒店,而梅太太亦于三日前离开。我大声追问:“他们到什么地方去,可知道?”

那边一味说客人没有留话。

挂上电话,我活脱脱似只无头苍蝇,只会得在屋子里打转,妈妈也急白了面孔。

老英姐一向聪明,已经听出苗头来,她过来说:“不怕,马大使惯小性子,这早晚怕已经动身回来。”

一言惊醒梦中人,我立刻又查遍各大航空公司,看看有没有殷马大或是裘马大这个人。一直闹到黄昏,还是影踪全无。我喃喃地只念着一句:“我不会放过梅令侠,我不会放过他,我要抽他的筋剥他的皮。”

妈妈愁眉百结中笑出来,“杀尽天下负心人?你有那个魄力,也怕你杀得刀钝。”

我又说:“马大马大,行行好,你怀着孩子,走到什么地方去?快快回来,我与妈妈总是爱你的。”

妈妈说:“别急了,反正我们也没有天真得以为他们会白头偕老。”

我抬起头,“这件事可以结束,但不是以这种方式,马大是最脆弱的一个人,她受不起这种打击。”

妈妈说:“等马大回来,我会把梅某叫出来对质。”

马大没有回来。

我们在家坐了七大,日日夜夜担惊,只要门外有一点响,便扑出去开门,但马大没有回来。

每天早上我都同妈妈说:“妈妈,我可有白头发?人家伍子胥一夜白头。”

妈妈把梅令侠找来追问,他也急,搅不清马大葫芦内卖的是什么药。

妈妈问:“你走的时候她怎么说?”

“是她叫我走的。”他一副委屈相。

我骂:“她叫你跳楼你跳不跳?”

妈妈白我一眼,又同他说:“她有没有说要一个人留在欧洲再逛逛?”

“我怎么知道她爱不爱逛?”梅令侠还嘴硬。

妈妈沉下脸,“我女儿不见了,你也没好日子过,我会通知警方,出动国际刑警去找她回来,这么大一个人,你以为我会让她失踪?况且她还怀着你的孩子,都六七个月了。”

我忍不住又骂,“你舍得她,也该想想孩子,倘若孩子有什么损失,你于心何忍。”

他低下头,软弱了只有一刻,立刻又硬起来,“孩子是她要怀的。”

“你们别用旧礼教的大帽子来压我,我问心无愧,我不怕。”梅令侠说。

我睁大双眼,我服了他,他还口口声声说没有罪,这笔错帐究竟要算在什么人的头上?难道是我跟妈妈?

妈妈挥挥手,“叫他走吧,他实在不知道。”

“妈妈,”我走前一步,“他说他下个月要同殷瑟瑟结婚。”

妈妈疲倦的抬起头来,“我阻止不了他们,他说得对,确然不是他的错——”

连梅令侠都露出意外之色。

“一一马大没能看清楚一个人,赔了夫人又折兵,是马大的错。”妈妈用手托住头,不再言语。

梅令侠移动双腿,刚想离开,说时迟那时快,亚斯匹灵庞大的身躯在半空中敏捷地翻扑上去,“胡哇”一声,紧紧的啮住他的大腿。

我吓得呆住,是梅令侠倒在地上痛楚的嗥叫声把我惊醒,我扑过去扶起他,只见他左腿血流如注,亚斯匹灵得手后还不离开,狂性大发,露着兽齿,双眼紧紧瞪牢梅令侠。

“快报警,”妈妈叫,“叫救护车,伤口非同小可。”

我抛下梅令侠去打开门,“亚斯匹灵,快逃。”

它似通人性似的,在我腿畔擦身而过,飞扑下楼,去了。

救护车到达时,梅令伙已经昏厥过去。

我硬着心肠由护理人员把他接去医院,也不通知殷瑟瑟。妈妈维持沉默,我却觉得亚斯匹灵真是只义犬。

英姐来洗去地上血渍,淡淡问我:“死不了吧?”

我冷笑,“这种贱种,怎么死得了。”

妈妈说:“过几天再没马大消息,我们去报警。”

马大一直没有消息。

母亲一日比一日憔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你跟永亨联络一下,叫他帮帮忙。”

我深深叹息一声,只好打电报到橡胶园去。

永亨是第二天早上赶到的,我见到他,再也忍不住眼泪,便当着他哭起来。

妈妈迎上来,看到永亨,也似放下心。

永亨责备我们,“到如今才通知我。”

他把一张报纸搁在我们面前。

报上端端正正刊登着梅令侠殷瑟瑟的结婚启示。

我如被仇人在大庭广众之前掴了一巴掌似的,面红耳赤,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弹跳,连我自己都吃了一惊,急急掩上脸。

永亨又问:“报警没有?”

我点点头。

他放下公事包,“我现在去看梅令侠。”

“我也去。”我呜咽说。

“你坐家里,我一下子就回来。”他按上我的手,匆匆又出门去。

母亲接着我,“他一来我就似吃下定心丸。”

是的,永亨的镇定、冷静,都影响我们的情绪,使我们安心。我与母亲多日来第一次宁神。

老英姐在一旁自言自语,“昨天电报才去,今日人就到,殷少爷真是没话说。”

我说:“他才不是殷家的人,姓殷的没有这样的好人。”

永亨去了半小时就回转,英姐递毛巾给他抹脸,他也不客气,坐下举案大嚼。

妈妈问:“怎么样?”

“亚斯匹灵咬得他好惨,缝了十余针,”永亨说,“据说伤口看见大腿骨。”

我很痛快,咬得好,是要这样。

“狗呢?”他问。

“逃走了。”我说道。

永亨板着面孔,“你可知道沙皮狗可以咬死人的?”

“不是我纵容它咬梅令侠的,事情发生得太快,我根本来不及阻止,不信你问妈妈。”

“动物与它的主人有某一个程度的心灵沟通,你可以下意识地控制亚斯匹灵行凶。”他看着我。

我没好气,“是,我是个懂得运用脑电波操纵动物行凶的妖女。”

永亨笑,“我有那样说过吗?”

我哼一声。

“你把亚斯匹灵弄到什么地方去了?”他问。

我有点得意,“它不能留在这里坐以待毙。”

“啊,”永亨点点头,“犯了罪,出外避风头去了?”

“我并没有把它收藏起来。”

永亨抬起头来,“这么多天,它没有回来过?”

我略略不安,“怎么?它有什么不妥吗?”

“它自小在这里长大,它并不是一只野狗,你不觉奇怪?照理它是走不远的,它食量相当大。”

我低头,“它会回来的。”

“它回不回来倒是其次,马大才叫人担心。”

“适才梅令侠对你说些什么?”我问。

“他什么都没说,”永亨叹口气,“像是从来没认识过马大,他邀请我参加今晚的婚礼。”

我痛心的说:“你是一定会去的了?”

“一个是我的义妹,另一个可算我表兄,你说我要不要去?我们三个人,自小在一间屋子里长大。”

我说:“在情,你不该去,在理,你要去。”

“我一向希望做到合情合理。”殷永亨说。

我讽刺他:“太吃力了。”

永亨抬起头来,“你们都怪梅令侠。”

我诅咒他,“我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永亨问:“你恨他什么呢?”

“恨他不务正业,油腔滑调,欺财骗色,不仁不义,反脸无情。”

“但这是他的一贯作风!他又没有哄骗过什么人,”永亨抓住我的肩膊,“是马大心甘情愿跟他的。”

我不响。

“马大也要承担一部分的责任,她是个成年人,但她像一只扑向灯火的飞蛾,一只美丽的昆虫,令灯火本身为之黯然失色。”永亨说。

我明知这是事实,却不甘心让梅令侠得了道理去。

我固执的说:“我恨他。”

“因为你不舍得恨马大?”永亨微笑。

“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我瞪着他。

“我已立刻派人去查马大的下落,我在巴黎有熟人,她总会得露脸的。”

“你打算住哪里?”我说。

妈妈说:“住这里。我已经叫老英姐收拾好房间,就这么一句话,谁也别跟我推辞。”说完她走进书房。

我讪讪的,“妈妈真厉害哩。”

永亨看着我,“你一点也不像你妈妈。”

他说得再对也没有。妈妈的精明、智慧、仁慈、忍耐、和蔼、决断,甚至是她那不肯多露的幽默感,我与马大都没有承继到,自然,那是因为她不是我们亲生妈妈,我们像粉艳红那般偏激、冲动、自私、糊涂。

我呆呆的说:“我们没有福气像妈妈。”

永亨叹口气,“又怪社会了,你后天可以修炼呀。”

“穿起道袍,佩把木剑做游方道士?”我笑问。

“不过我喜欢你那乐观的心态。”他说。

听他提到喜欢两字,我的面孔胀红。

“热带风情的生活如何?”我岔开话题。

“晚上的空气尤其濡湿,”他形容着,“丛林中的夜如野兽派宗师的世界,各式的绿遮掩着月色,烟蒙蒙的一弯若隐若无的蛋黄月,夜不是静寂的,虫鸣蛙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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