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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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孩子-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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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她跟你一样坏,她现在已经精神失常,你夫复何求?”我痛心的说。

“我并不是个一味黑心的人。”

殷瑟瑟说:“我告诉你一千次,是令侠受不了她,自动回到我身边来的。”

我冷笑,“你赖他,他赖你,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你这个人不可理喻,”殷瑟瑟说,“成见深,固执如牛。”

“你何需我了解你?”我反问。

“说得对。我们一生下来就注定是敌人,我父亲害死你母亲,因为我的母亲,你母亲沉冤如海深,要你相信我亦是一个人是不可能的事,你下定决心要恨我一辈子以报答你母亲。”

“殷瑟瑟,你强词夺理,我恨你是因为你本身的所作所为。”

她忽然很厌倦的摆摆手,“裘哈拿,我不想再与你斗,我对于你这复仇女神式形象觉得非常讨厌,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你希望我自杀谢世,但是我也告诉你,我不会那样做,但我会避开你们。”她叫伙计结帐。

我握紧拳头。

她转过头来说:“恨吧,恨死我,如果那样可以使她快乐,使恨火燃烧吧。”

她拖着很疲倦的脚步离开。

我却并没有胜利的感觉。

也许她说得对,无论怎么样,我还是要恨她。下意识我相信如果没有她与她母亲,我与马大会有个幸福的家庭,我们的母亲不会轻生。这个仇恨的结打牢二十多年。

那天我开车到郊外去兜风,把这件事在心底翻来覆去地想了很久,回家已经黄昏,华灯初上,漫山遍野的灯火。

我从来没有这样沮丧过。在很多困难之下,我都会非常沉着地作战应付,这次却士气低落。

是因为发觉我的敌人也有值得同情的一面吧。这场仗打不下去。

进屋子,发觉一片黑暗。

我知永亨坐在客厅中,我看到他燃着的香烟头上一点红光。

我说:“自从在马来西亚回来,你就染上烟瘾。”

永亨仍然维持着沉默。

我陪着笑开亮灯,心情也不是那么好。

“妈妈呢?”我转身问。

他不回答。

“老英姐呢?咦,一家子全跑到哪里去了?”

望眼见碧眼儿自房中蹑脚出来。我抱起她。

永亨仍然吸着香烟,深深的,用力的,使烟头那一点红色更加殷红。

“我中午吃饭时看到殷瑟瑟,你若知道我说过什么,一定又要骂我。”

永亨仍然不出声。

我讶异,“你在生气?”

他自喉咙里发出一声响声。

“后来我开车到郊外去,自结婚以来、第一次单独行动。”我凑向前去,“你等久了吧?”

他仍然不出声。

“永亨?”我把他身子扳过来。“永亨。”

他满脸的眼泪。

我一惊,手一紧,碧眼儿吃痛,尖叫一声,挣脱下地。

永亨哭?

“永亨——”我把着他的肩膀,骇异得说不出话来。

他擦一擦眼泪,“哈拿,这件事你要好好接受。”

我想笑问:是不是你有了新欢?但是随即住嘴。

“永亨,你说,你快说。”

“哈拿,马大死了。”

我沉默。

隔很久很久,都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来。整个人像是失去重量,轻轻飘起,脚步凌空,踏不到实地。

这不是真的,这是一场恶梦,我终于会从恶梦中醒来,发觉一切如常,马大穿着新衣,笑脸迎人的与我吹牛,我们如常的滚作一团,而亚斯匹灵在一边跳来跳去。

我也觉得我的精神压力已到了极限,不能再应付下去,我想说话,不过喉咙中,只发出模糊的声响。

永亨紧紧的揽住我。“有我在这里。”他不禁痛哭失声。

妈妈与老英姐已经被送到李伯家去住。警察来的时候,由永亨应付。

——“是从这里摔下去的,露台的栏杆很矮,但是一般成年人没有理由会得失足。”

一一“我们已经取得死者的病历。”

——“这两日我们会研究研究。她扑上去抢救已经来不及,亲眼看她坠下街心。”

一一“死因无可疑之处。”

我与永亨无言,三日三夜,我们没有合过眼,我的面孔浮肿,眼泡像鸽蛋,但很奇怪,心静如死水,像是了一件事。

马大的故事到此为止,转过一页,世界上从此没这个人,太阳升起落下,春去秋来,与她再无关系,她如一朵玫瑰,跟所有的玫瑰一样,只开了一个上午。

她什么都没留下,花尽她的青春之后,她离开我们。

警察在絮絮细语,阳光射进来,我嘴角带着微笑,坐在露台旁不动。

有人按铃,永亨去开门,我抬起头,啊,是梅令侠,他来了。

他看上去更加破烂,更加潦倒,他混身颤栗着叫马大。

我变得一点恨意也没有,看着他跪在地上,眼泪鼻涕流个不尽。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没人知道。

他们可曾真正快乐过,亦没有人知道。事情怎么会变得这样,更没有人知道。

我茫然想:马大死了,一切恨意随着她下葬。欠债的债已偿,欠泪的泪已尽。

我听得妈妈说:“令侠,你怎么搞成这样子?”

梅令侠掩着面孔,呜呜的哀哭。

妈妈问:“瑟瑟呢?”

永亨向妈妈使一个眼色。

我淡淡的说,“她走了,也许跟那个洋人走,也许没有。她回来不过是要抢回梅令侠,目的达到,她还留在此地干什么?”

梅令侠不理睬我们,坐在地下,又哭了许久许久,然后一言不发,站起来就走。

他去后,妈妈问永亨,“他会怎么样?”

我诧异,“你为他担心?”

妈说:“是。”

“为一一他一一?”我说。

“上帝说的,如果只爱爱你们的人,法利赛人也懂得这么做,要爱你们的仇敌。”妈妈说。

我说:“我做不到,我至多不与他计较。”

永亨说:“令侠很疯的,他会得渡过这个难关。”

“是,”我仍然很淡的说,“然后再找个有钱的女人,过其舞男生涯。”

妈妈沉默,过一会儿说:“三十年前,我跟我自己讲,艳红遇见殷氏,不知是哪一个的不幸。三十年后我同自己讲,马大碰见令侠,又是谁的不幸。”

我开始有点明白妈妈说这个话的意思。

梅令侠也不见得好过。

妈妈说:“你们走吧,我已决定叫李伯母搬来同住。”

“什么?”我说,“李伯母那处有李伯伯,不方便的。”

“她已决定离婚。”妈妈说,“走吧,前世的牵连到这里已经告一段落。”妈妈转过身去,“我与你们两姊妹的夙缘也到此为止,走吧,随永亨走。”

永亨拉一拉我的手,“妈妈想静一静,哈拿,我们随时可以回来的。”

我只得答应了。

李伯母带着简单的行李搬进来,我与永亨收拾着要搬出去,更显得人生如旅途,来去匆匆。

李伯母同我说:“你们俩真是要好好的珍惜对方。唉,我们老一辈的什么酸甜苦辣都尝遍,现在还要白头人送黑头人……你们真要好好的。”

我与永亨握着她的手,不知说什么才好,想到马大,我心如刀割。

妈妈说:“那爿店呢,你同我留着,我们两个老太婆也有个消遣。到了那边之后,电话信件不准少。”

“是。”

但我总觉得马大仿佛会随时笑嚷着进屋子来,娇俏的背出一段衬她心情的诗章。

午夜梦回,我总想到马大那短暂荒谬,浪费了的生命。

永亨让我去订票,回来走到楼梯底下,忽然有一个男人窜出来,吓我一跳,我退后三步——想怎么样?抢东西?抬头一看,那人却是梅令侠。

我定一定神,瞪着他。

他站定了,并没有趋前来,离我有一两公尺左右,傻傻的看我。

我看他没有什么异举,便问:“你来干什么?”

他不答。

“为什么不上楼去?”我问。

他还是怔怔的看着我。

我心神略定,发觉他打扮得比前两天整齐得多,又宽三分心。

我说:“你爱站在这里,你自己站个够,我可没空陪你。”我转身上楼。

“马大。”他的声音是颤抖的,“马大。”

我叹口气,“你在说什么?马大早去了。”

“马大,现在我同妈妈住。”他的声音是温柔的,恳切的。

“那很好,你妈妈是寡妇,你是应当多陪她。”

“马大一一”

“梅令侠,我不是马大,我是哈拿。”

“马大,”他自顾自的说下去,“我现在都改过了,要钱来也没用,我们一起住妈妈那里,你说多好。”

我震惊。梅令侠终于精神崩溃。他分不出我与马大。他一直说我们两个人像,他终于神志不清,再也分不出我同马大。

我压住恐惧,柔声说:“你先回家去。”

“你几时来?”他问,“马大,我们不必胜过瑟瑟,我不会回到她那里去,你也不用日日夜夜的担心。”

他忽然拉住我的手。

我大力挣脱,“你先走,我慢慢跟着来。”我声音发抖。

“你一定要来,”他说,“我等你。”

我看着他,心中各色各样的滋味涌上来。

“马大,我知道我对你不起,马大,我知道你伤尽了心,受尽了折磨,可是你得给我一次机会。”

他悲切地哀求。

“你回去吧。”我落下泪来。

“好,我听你的话,”他依依不舍,“我听你的话,你记得马上来。”他转身走,但是一直回头再看我。

我凄酸的松出一口气,回到家门,掏出锁匙开了门。

梅令侠有这样的结局,是我所没有想到的。

妈妈说:“飞机票买了?”

我点点头。“哪一天的班机?”

“下星期一。”

“叫你们越快走越好,”妈妈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再拖延还不是要走。”

我赔着笑,不出声。

李伯母排解说:“哈拿也是一番孝意。”

停一停,妈妈说:“适才梅姑姑到处找梅令侠。”

我扬起一道眉,什么也没有讲。

“梅姑姑说他身上有病,不知道怎么一不留神,给他走了出来,担心得不得了。”

“什么病?”李伯母问。

“我不知道,我没问。”

妈妈说,“不知道是什么病,听她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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