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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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孩子-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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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她蔑笑道:“我知道今年流行白色,不过一身米白,配平跟鞋,看上去像个女学生。”

我回嘴,“青莱萝卜,各有所爱,至重要量力而行。”

“说得好!千万别乱高攀,”她笑,“乱以为穿得起件把晚装就算是名流千金夫人。”

我点头说,“多谢指教,我会永远记在心头。”

梅令侠在一旁笑道:“啧啧啧,唇枪舌剑,吓死我。”

我笑出来,你别说,梅令侠这个人,真有他的好处,有用没用,留在身边叫他说笑话打趣调剂气氛也是好的。

“你是留英还是留美的?”殷瑟瑟问我,“瞧你一副名士相,恐怕是美国生,是不是?”

“我是土生,”我说,“我没有留学,我不爱念书。”

殷瑟瑟大大的诧异,“什么?不是大学生?咦,那怎么可以?乱七八糟都得念一个学士回来,管它是设计学、广告学、狗屎垃圾,人有我有。”她笑,“但不能没有。”

我回敬,“有些女人找打玲也是这样,宁可杀错,莫可放过,管他是否镶金牙说土话,总之身边要有个人点香烟拉椅子。”

梅令侠拍着腿笑,“太精彩了,这等对白太精彩,到底是姐妹俩,哗,势均力敌。”

殷瑟瑟也笑起来,她一笑出乎意料之外的媚,我想男人会得喜欢这种女人,他们叫这种风情为“女人味”。但是她眼角已有皱褶。才比我大两岁便似大了十岁八岁。

她打一个呵欠。

“你搬来住?”她问。

“不,我仍住自己的家。”

她刚开口,我刚预备接招,梅姑姑在我们身后出现,她说:“哈拿,你爹醒了,快上来。”

我马上跟她上楼。

就她一个人正视殷若琴的病,我对她不禁好感起来。

老人醒了。

他巍颠颠伸出手,“哈拿?”

他比我想象中起码老二十年,我看着他忽然害怕起来。

我想到照片上的粉艳红是那么明艳照人一一她凭什么看中他?没道理。

梅姑姑说:“你爹要握你的手。”

我假装没听见。

“哈拿,”老人恳求我,“走近一点。”

房间的光线很暗,我只得走近一步。

老人矇着眼,集中精神注视我,忽然他像见了蛇蝎一样地跳起来,“你,你,艳红,艳红!”

梅姑姑连忙上去按住他,“她是艳红的女儿。”

我颇为耸容,啊,他一直记挂她。

如果这次来见他的是马大,恐怕他更加要吃惊,马大更像。

“你叫哈拿?”他停停神,虚弱的问。

我点点头。

他长叹,“哈拿……”他千言万语,不知如何开口。

我亦无语。

“哈拿。”他又叫我。

我伸长耳朵听他,但是他又没有下文。

他哭了。

我非常震惊。孩子哭,女人哭,甚至是青少年哭,都可以忍受,但是老人经过无数风霜,包括战争,已在死亡边缘,一切喜乐哀怒都应看通看透,还有什么事可以令他们落泪?

我不期然伸出我的手,去按住殷若琴的手。

他的手很冷很瘦,像只大鸟爪。

这难道是歉意的泪?

护士扶起他。

“你过得好吧?”他嗫嚅地问。

我说:“很好,妈妈对我们太好太好。”

“艳秋真是……”他喘气。

“我是一家小店的老板娘,马大,我妹妹,她念港大,明年夏天就毕业了。”

“你们是双生儿?”

“是的,差五分钟。”我微笑。

他很激动,我则很平静,梅姑姑一直静静站在床边。

“你……什么时候搬来?”他问。

“搬来住?”每个人都肯定我会搬来住,“我没打算搬来,我要陪妈妈。”

“你妈妈有马大,”他说,“你当真不来?”

梅令侠说得对,必需要很大的勇气才能拒绝一个病重的老人,我转脑筋脱身。

“我……回去与她们商量商量。”我滑头的说。

“我对不起你们母女,”他忽然忏悔,“我对不起你们……”

“我们过得不错,”我不忍,“以前的事,不用再提,让它过去算了。”

“我准备好一切,”他说,“我找了你们许多年,我不会亏待你。”他咳嗽着。

我说,“我们很富足,你请放心。”谁要他的钱。

“瑟瑟是你的姐姐。”

“我已见过她。”

“她那脾气像外国人。”

我微笑,像外国人又如何?像火星人也奇+shu网收集整理不怕,山人自有妙计。

我站起来,“我要走了,改天再来。”

“你一一叫我一声。”

我僵在那里,我的脾气,像张果老,没有必要的虚伪,死也不从,我不肯开金口。

殷若琴又叹息一声。

我说:“再见。”转头走。

他看出来,“你的腿……”他声音中充满惋惜。

我又转身,“我是跛脚。”

他惨痛的看着我,忽然担忧,“马大——”

“她十全十美。”我笑。

他又放下心来,“不碍事吧?”指我的腿。

“完全不碍事。”我说,“再见。”

“你什么时候再来?”他盼望地自床上靠起来。

“明天,后天。”我说,“有空即来。”

他知道勉强不来,便说,“你那脾气,跟你妈有点像。”

我软化的心肠又开始刚硬,冷笑一声,“我比我妈聪明得多。”我说。

走到楼下,殷瑟瑟已经不在,梅令侠迎上来。

他母亲对他说:“你送哈拿。”白我一眼,还是不满意我。

梅令侠把手插在裤袋里说:“你眼睛红了。”

我淡淡否认:“是吗?我为什么要眼红?是因为殷瑟瑟比我漂亮?”

“多倔强的女孩,”他凝视我,“同时如果她真比你漂亮,你就不会赞她漂亮。”

“你倒是很懂得女人的心理。”我仍然轻描淡写。

“舅舅老了,情况又不稳定,你能够回来,就回来。”梅令侠适可而止,把话题支到别处去。

真精乖得令人喜爱,见风使帆,一不对劲立刻收篷。

我驾车回家,好像抬过一百包米般累。

还是马大聪明,说不去就不去。

到家才晓得家有多可爱,我即时松口气。我进房内倒在床上。

马大飞奔过来,“事情如何?快,说给我听。”

“马大?”我忽然心酸,紧紧拥抱她。

“受了什么委屈?吓?说给我听。”

我不出声。

“说嘛,”她推开我,“哎呀,你哭了,为什么哭?”

我捂着面孔,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害怕。

“他们欺侮你?”马大间,“说呀。”

妈妈进来,不说话,点着香烟,坐在床沿,微微笑。

马大大声说:“妈,他们欺侮哈拿。”

“没有啦,哈拿不欺侮人已经很好啦。”妈妈徐徐喷出一口烟。

“哈拿,你可见到殷若琴?”马大逼问道。

我点点头。

“殷瑟瑟?”她间道。

我说:“还有梅姑姑,梅姑姑的儿子梅令侠。”

“他们是怎么样的人?”

我镇静下来,“殷若琴叫我搬去与他同住,我知道我不会去,所以,他们即使青面獠牙,电不必理会。”

马大咬牙切齿,“叫你说给我听,又偏偏卖关于。”

妈妈说:“你那么好奇,你也可以到殷家去。”

我大叫一声,“亚斯匹灵!”

我要拥着小狗睡去。

妈妈说我自小是这样,一有什么烦恼,就倦得慌,索性倒头大睡,什么都不管。

我一直没有改变。

醒来正好吃晚饭,老英姐蒸下我最喜爱的腊鸭腿。

我心中嘀咕,到殷家去住?谁对我好?殷若琴自身难保,梅姑姑大概餐餐做清教徒吃|乳腐酱瓜,殷瑟瑟当然天天出去吃,只有梅令侠,也许会得照顾我的需要,但是他抱着什么居心,我就不知道。

今天没见到殷永亨这只讨厌鬼,真是运气。

妈妈来坐在我对面,“不喜欢他们?”

我说:“妈妈,幸亏我与马大在你家中长大,幸亏殷若琴不要我们,幸亏如此。”

“他们家气氛不大好,是不是?”

“殷若琴是什么病?”

“年纪大,什么病都会夺去生命。”

“若果他健康,我想马大的机会或许好一点。”我说。

“他如果还健康,日理万机,也不会想起失散二十四年的女儿。”马大说。

她捧起火腿鸡汤,深深喝一口。

若果我们在殷家长大,谁理会我们的喜怒哀乐,我们是外头野女人生的野孩子,殷瑟瑟才是真命小公主,梅令侠是黄马褂,而殷永亨当然是小人,若果我与马大在那里长大,我还想开店做老板?马大尚能读大学?做梦,殷若琴的妻再也不会善待我们。

殷若琴不是那种洋派的大豪客,一下子付出一大笔钞票安置外头的女人,看样子他对亲戚很吝啬,把他们都困在身边侍候他,而这些人就像秃鹰似,专候他死,好吃他的肉。

我问妈妈,“他是不是真的有钱?那些人好像已经等得不耐烦。”

妈妈说:“很多人家都不似我们母女亲密,别这样说人家。”

马大说:“我与哈拿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我承认这一点。

回到店里,生意并没有好转,依旧门可罗雀,寂寞得要死,我暗暗打呵欠,市道再没有起色,我们这些小市民先要垮下来。

女人们的兴趣都转到什么地方去了?买新衣本来是人生第一大事,现在怎么转了潮流?她们的钱呢?都买了美金收在床底下?

我真想一关门回家睡觉,或是转行到大机构去找份公关做。

我的眼睛渐渐合拢,需要用牙签顶住。

我想我真的马上要睡着,担心的事很多,像蚀本生意还能熬多久,殷若琴的病有救没救之类,就在这时候,玻璃门被推开。

我连忙站起来。

“是你。”我随即又失望,“梅令侠。”

“很精致的小店。”他啧啧连声。

“是。”我又坐下,“装修都花了二十万。”

“没有客人?”梅令侠问。

“你就是客人,”我赌气,“进门来就得买东西。”

“好不野蛮,”他笑,“真凶。”

“反正你有用,送给殷瑟瑟。”我说。

“咦,你又知道?”他仍然笑着,嘴角一个酒涡,“谁告诉你的?”

我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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