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厉声喝止：“大胆！在哀家面前还这样放肆，可见你平日里多么恃宠而骄！”
我闻言大急，心知灵芸如此冲动，定要吃亏，忙膝行上前说道：“太后娘娘容禀，方才是薛娘子的不是，请太后娘娘念她年纪小，不懂规矩，饶过她罢！”
太后冷冷说道：“哀家还道你聪慧懂事，怎么也如此尊卑不分？”
我连连叩头，口中说道：“嫔妾等人知罪，求太后娘娘高抬贵手！”
太后哼了一声，说道：“宫中自有宫中的规矩，你们几人不敬重比自己位次高的妃嫔，已是大大的不是，还要在宫中高声吵嚷，岂不是和那市井泼妇一般模样了吗？哀家念在你们进宫时日还短，先饶过了你们。只是那罪魁祸首不能轻放！”
第一百零三章 碧虚无云风不起（三）
我忧心如焚，却知道再说什么也难保灵芸，唯有重重叩首，希求太后仁慈，可以从轻发落。
太后冷冷说道：“薛娘子不守宫规，罚闭门思过一个月。另降两级。”
我听着太后金口一开，知道事情再无回旋余地，只得随着众人，磕头谢恩。
发落了此事，太后便起驾离开，只留下我们几人相对默默无言，灵芸小脸气得通红，犹自愤恨，却终究不敢再说什么。那荣嫔和关贵人幸灾乐祸，不时地讥讽我们几句，我们心中忧烦，亦无心回口，只是扶起灵芸，回了杏云殿。
我们几个人回到各自的处所，各人均是一般的心思，眼前杏云殿只有灵芸一人得宠，现下又因得罪了太后而降位，从此以后，杏云殿的日子怕是更难过的了。
我坐在窗下，拿起绣屏来绣了几针，终究是心事重重，便放下了。想那关贵人刚刚晋位，便如此嚣张。荣嫔本就是厉害不饶人的主儿，如今两人均蒙圣宠，形影亲密，又处处针对杏云殿和我，只怕我早晚会落在她们手里。
今日污蔑灵芸，下一步她们的计划想是就会针对我了。
越想越是烦心，正愁眉深锁，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素兰已将房门打开，还未等通报，便听见兰馨慌乱的声音：“求阮小主去瞧瞧罢！我们小主正发脾气呢！”
我心知定是为了方才的事，不禁心中惦念，便起身带素兰去了夏露阁。
刚到门口，便看见房内飞出来一个月白色的梅瓶，咣啷啷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碎片差点溅在我的裙袂上，我吓了一跳，忙几步跨进房去，见灵芸发丝凌乱，脸色狂怒，正左一下右一下的将手头的东西摔出去，一旁伺候的宫女太监吓得不轻，均躲在一旁，胆战心惊地看着灵芸发怒，又不敢劝。
我上前拉住灵芸的手臂，说道：“妹妹这又是何必！当心人家听见，又该说你不服太后管教了！”
灵芸见是我，便放下手中的菊瓣碗，口中还是怨恨着说道：“谁听见？杏云殿里有谁会听见？谁又会去告诉皇上和太后？咱们个个儿都是不得宠的！”
我听她如此说，心中狠狠一刺，却也知道她是气急了失口，便扶她缓缓坐下，温言抚慰道：“妹妹不必争这一时的气，没得倒气坏了身子，咱们从长计议。”
又回头吩咐兰馨等人道：“去把地上的东西都收拾了。素兰，你也帮着兰馨些，看看夏露阁若是短少了什么东西，去春函苑拿过来添补上。暂且别去问内务府要。”
灵芸见我吩咐地井井有条，气恼亦渐渐平顺了，说道：“灵芸又让姐姐费心了。”
我拉过她的手，柔声说道：“我岂不知你心中的愤恨？白日里你也是为了气不过她们欺辱咱们，才因此获罪。只是你这冲动的脾气，也真该收敛一下才是。否则，日后的亏吃得可不更多着么？”
灵芸点点头，面露沮丧：“我就是偏生不服气！那安昭容教训了也就教训了，荣嫔和关贵人又是什么东西了？竟也敢来欺压咱们！”
说着，脸色渐渐变了，恨声道：“当心我抖搂出那关贵人的事来，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
第一百零四章 碧虚无云风不起（四）
我听了，心中猛然有了计较，思虑了片刻，便低声说道：“妹妹，我问你，你可信得过我？”
灵芸略带疑虑地看着我，说道：“灵芸怎么会信不过姐姐？不知姐姐有什么吩咐？”
我声音虽低，却字字铿锵：“若是妹妹信得过我，我助你除掉关贵人！”
灵芸大惊，脸色却是渐渐沉了下来，声音也压低了：“姐姐此话当真？”
我见她面有惧色，便说道：“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不奋力一挣，往后的苦日子还长着呢！妹妹不必担心，我自会安排。”
灵芸凝重地点点头：“姐姐说的是。那关贵人早就欺压在我头上，荣嫔亦容不得姐姐。咱们若想出头，唯有除掉她们。”
我说道：“妹妹先隐忍几日，太后既罚你闭门思过，你就先安心在杏云殿里住着，正好也可避其锋芒。想来她们此刻正是得意之时，防备之心难免懈怠。咱们暗中行事，成功的把握便多了几分。”
灵芸问道：“姐姐可有主意了？”
我笑道：“大致主意是有了，只是怎么办得天衣无缝还没想好。”
出了夏露阁，正好看到秋英馆的宫女推门出来，我唤住她问道：“你们小主做什么呢？”
那宫女说道：“回阮小主，我们小主正在看书。”
我点点头，那宫女向里间说道：“启禀小主，阮小主来了。”
说着便替我开了门，我提起裙角迈进房去，见惜文起身迎道：“姐姐快进来坐。”
我端详了她片刻，笑道：“妹妹今日脸色倒还红润些。”
惜文浅浅一笑，说道：“那日姐姐教训得极是，惜文又不是不懂事的，岂不知姐姐是一心为我好，往后，惜文定当看顾好自己身子。”
我闻言不禁宽心了不少，说道：“早该如此，你这样我也放心些。”
说着话，我瞧见桌上放着一根金丝香木嵌蝉玉珠钗，便随手拿起来说道：“妹妹精神好，连手艺也越发精湛了。”
惜文脸色微微一变，转瞬便笑道：“姐姐若是喜欢，不妨拿去戴着玩罢。”
我放下珠钗道：“你辛辛苦苦费神做出来的，我岂能夺人所爱？”
惜文说道：“姐姐对惜文这样好，惜文无以回报，一根珠钗算得了什么？”
我说道：“妹妹的心意我心领了，还是妹妹自己留着罢。”又叹道：“灵芸的事，妹妹可知道了？”
惜文亦面露忧色，说道：“刚听见说的，唉，难道咱们杏云殿，就当真不能出一个争气的么？”
我听她如此说，不免多看了她一眼，说道：“妹妹久不出户，自然不知道宫中凶险，若是妹妹早日病愈，咱们也能多个帮手了。”
惜文说道：“惜文才姿平庸，远不及几位姐姐，姐姐这样说，也太折煞惜文了。”
我听她如此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闲话了几句，便出来了。
转过回廊，迎面正碰上苏秀，见了我便上前来说道：“小姐，安昭容娘娘的赏赐下来了。”
我点点头，笑道：“正好我也要回去了，走罢。”
第一百零五章 碧虚无云风不起（五）
这天晚间无事，我吩咐素兰苏秀替我预备下沐浴的东西，她们合力抱进一个黄柏木莲花纹浴桶，趁着她们注热水的功夫，我便出门去院里透透气。
只见周边夜幕低垂，琳宫合抱，伴随着梧桐叶落的轻微声响，正是秋风萧瑟之时。
我扶着廊柱，颇有些伤感，素兰出来唤道：“小主，水准备好了。”
我点点头，指着廊下说道：“中秋都过了，这盆洋绣球倒还开着。”
素兰说道：“今年倒比往年这个时候暖和些，想是花儿也以为刚到初秋呢！”
我听了，不禁有些惘然：“可不是，算来我已经进宫两个多月了。”
素兰知我心意寥落，便笑说道：“这花开着，正好摘了花瓣给小主沐浴使用。”
我说道：“刚说它开得好，又来采它，那花儿只不过多开了几日，倒招来这番横祸。”
素兰笑道：“谁叫它开得好呢？抢了其他花的风头，可不就得受罪么！”
我闻言，不禁触动心事，长叹一声，转身移步进房。
苏秀正在梳妆台前立着，见我进房，便笑道：“奴婢来替小姐卸了钗环。”
我淡淡一笑，坐在镜前，由她小心地将发髻拆开，细细梳散。
待弄得妥当，素兰便关了门出去，我走到浴桶旁试了试水温，向苏秀说道：“你再去提一桶热水来掺进去。”
苏秀答应了，须臾便将热水拎进房来，我看着她扶着水桶，缓缓将热水倾注进去，雾气蔼蔼升腾，屋中片刻便温暖起来。
我说道：“你先出去罢。”
房中只有我一人，我解开罗带，正欲宽衣沐浴，不经意地回头，却觉得屋中似乎有些异样。
我忙将褪至一半的衣裳穿好，回过身仔细打量房间，猛然看见那铜镜上水汽蒸腾，竟恍恍惚惚现出一个灰蒙蒙的影子来。
我心中吃惊，慢慢走上前几步，走得越近，看得越是清楚。那铜镜上的灰色影子，虽刻画的并不十分清晰，却也看得出是一个女子身形，面容狰狞，手脚作欲扑之状，似乎马上就要从镜中一跃而出。
我看了半晌，却并不惊诧骇惧，只是口中喃喃自语：“你终究还是来了。”
转身行至桌前坐了，我沉声道：“来人。”
素兰应声推门进来，说道：“小主有什么吩咐？”
我沉默不答，只是静静地想着心事，素兰见我面色不定，又不敢贸然相问，只是伫立在一旁等着我示下。
许久，我才叹了口气，说道：“去唤素月和苏秀进来。”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绣球花的香味儿，和着温热的水汽，那味道更熏人欲醉。我左手托腮，凝视着镜上的鬼影，心底却是沉沉的凉，似乎直要堕下泪来。
善良如你，竟也要背弃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