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襄公主的身子微微晃了晃。
白绫的左半边脸，从眼睛开始，往下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鳞片——白色的鳞片。
就像白蛇的鳞片一样。
铃襄公主只感到一股恶心的感觉从胃里涌出令她作呕，她不适应地咬了咬唇，却并没有别过头去：“你……你竟然用白蛇修炼自己的灵力？”
“有何不可！”白绫的表情有些狰狞，“白莯音，你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但是，我才不相信你真的天生能拥有那样强大的灵力！你一定也用了禁术吧？你一直用面纱遮面——也是为了遮掩你因反噬被毁的容颜吧！”
铃襄公主有些吃惊，因变音术而平稳如山的声音此时却出现了一丝波动：“不是的，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强大的法力，我只是……”
我只是，一直在勉强自己罢了。
“你明明和我是一样的，你明明和我是一样的！”白绫目眦欲裂，音调一下子高了起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能这样从容地生活着，为什么所有人的眼中都只有你，为什么！”
你明明和我一样，完全是被人利用的工具，可是为什么只有我，成了现在这般丑陋的模样？
“我真嫉妒你，白莯音——嫉妒得恨不得杀了你。”
白色的绫绸再次像一把把利刃向着铃襄公主冲了过去，铃襄公主来不及施术，只能侧身避开直面而来的白绸，即便这样，带着令人惊讶速度的白绸还是划断了铃襄公主耳边的一缕青丝。墨色的发丝悠悠地飘落在地上，铃襄公主顾不得散落的发丝，回身伸出双手，硬是生生止住了想要将自己碎尸万段的白绸。就像是拼死一搏般，白绫的攻击不再像之前能被她轻易挡下，两种术法的碰撞摩擦出了阵阵火花，凌厉的风再次卷起满地的尘沙，即使被沙尘迷了眼，铃襄公主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努力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白绫的攻势，她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铃铛的响声越来越大，一片嘈杂之中，她清楚地听见了腕间铃铛的碎裂声——
胸口像破了一个大洞，钻心的疼痛让她的额头冒出了冷汗。之前她毁坏了一只小小的法器来治疗自己的伤口，这种程度的副作用会来得很迟，迟得让她有充足的时间结束战斗，可是现在蕴藏着她灵魂碎片的法器接连损坏，给她带来了巨大的难以言表的痛苦，然而她并未顾及，几乎在铃铛碎裂的同时，她的袖口中滑落了一只月牙型的璧铃，猛地送出去敲击了直冲过来的白绸——
山洞内传来一声巨响，行风脸色变了变，再也无法静静呆在原地了，他握紧了腰间的剑就要冲过去，身后却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女声：
“太子殿下请稍安勿躁。”
三人疑惑地转过头去，便看到了两个陌生的女子站在了他们身后。说话的女子眉眼清淡，身量与铃襄公主十分相似，不过看上去年龄大了许多。她微敛双目，向着行风行了一个礼：“奴婢知道太子殿下定是十分担忧的，但这是公主殿下与郡主大人之间的战争，太子殿下……还是莫要插手的好。”
“可是如果你们公主殿下有个闪失，那要怎么办的好？”谢千浣皱着眉，难掩心中的焦急。一看行风这个样子就知道现下的情况不容乐观，这两个女子看上去应该是铃襄公主的婢女，婢女的话不是应该对主人忠心耿耿以主人的安全为第一的吗？可是看她们的样子，好像一点都不担心，那万一铃襄公主有什么不测，那要怎么办才好！
“奴婢心中也是万分忧虑的，但公主殿下在来之前便说了，这场战争，关乎着她二人的尊严，不是他人可以插手的。”思阙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眸色深沉地看着行风，“这也是——公主殿下的决心。”
行风对上了思阙沉静而坚定的目光，竟是微微怔了一下，随后沉吟片刻，轻声问道：“不计后果？”
思阙闻言，将视线转向尘土飞扬的洞口，淡淡说道：“至少，奴婢非常信任公主殿下。”
行风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道：“那我便也试着去信任你和你们的殿下吧。”
“你这是不想管铃襄公主了吗？”在一旁插不上话的谢千浣看着情势好像是这几人都准备放任洞中的对战持续进行了，那怎么成啊？正着急间，感到自己的手被拉了拉，她转过头去，便看到郑轩文冲着自己微微摇了摇头。
洞内再次传来一声巨响，吓了谢千浣一跳。她转过头去，看到思阙的脸色竟有些苍白：“看来胜负已分了。”
什么？
谢千浣下意识地看向行风，却见他的脸色竟也有些凝重。思阙叹息了一声，向一旁的长约点头示意了一下，二人便向着山洞走去，而行风，也紧跟着她们二人往铃襄公主的所在走了过去。
一头雾水的谢千浣和同样一头雾水的郑轩文相互看了看，虽然满心疑惑，还是小跑着追上了他们的步伐。
铃襄公主在使出破军的那一刻，身上溢出的灵力突然暴涨，仅仅在一瞬间，白绫的五根锋利如刀的白绸被破军划空带来的风刃化成了无数的碎片，软绵绵地掉落在了地上。白绫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她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最引以为豪的这些法器，自己用了不知多少心血制作出的法器，竟然只在片刻之间便成了一堆废物。
灵魂碎片的失去连带的冲击来得很快，可是白绫觉得，这些疼痛，远没有自己失败带来的疼痛更刻骨铭心。她愣愣地看着靠在山壁上喘息的白莯音，嘴角流下刺眼的鲜血也并不在意：“这便是……这便是武烈皇后遗物的……威力吗？”
铃襄公主稳了稳呼吸，站直了身子道：“白绫，你已经输了。即便你今日赢了我，你也不可能赢过武烈皇后的，所以……”
白绫听了这话，却突然仰天大笑了起来，她笑得那样张狂以致整个山洞中都不断回响着她的笑声，如阎罗一般，十分恐怖，十分冰冷。
铃襄公主静静地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咔——咔嚓——
一声突兀的清脆响声让铃襄公主身子猛地一震，她惊愕地定定看着白绫，就见她的双手突然变得透明，倒映出了自己的一身蓝衣，紧接着，白绫的锁骨、脖子……也像是突然结了冰，瞬间变得坚硬冰冷而透明。
怪不得白绫一直站在原处没有动过，怪不得她的身体僵硬地直直站立着，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双腿、她的身体，已经开始结冰了吗？
自己竟然没有察觉到。
原来她的灵力……已经到尽头了么？
铃襄公主连忙冲上前去接住了直直倒下的白绫，只觉得她的身子已然成冰。
“哈……哈……我灵力的形态……竟然是……是冰么？果然……果然连我的心……都是冰冷的……”白绫躺在铃襄公主的怀中，脸上已经青紫一片。她的双唇因为寒冷而颤抖着，她暴起的血管、青紫的脸色衬着白色的鳞片显得更加可怖。她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铃襄公主，呼吸已经十分粗重，“没错，我……我赢不了你们的……从一开始……一开始我就知道的……”
“绫姐姐，不要说话了！”铃襄公主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她低头看着寒冰向着白绫的面部蔓延而去，就连她的身体都冒着彻骨寒气，扎得她的手生疼。
“‘绫姐姐’？呵，阿音，你可是真心如此唤我？”白绫眼里带着一丝苦涩，脸上却似被冻住一般保持着僵硬的表情。
铃襄公主顿了一下，而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白绫苦笑了起来，眼睛仍旧没有离开铃襄公主：“阿音，我真羡慕你。我从来没有……拥有过自己的意志，这样活着，我……我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铃襄公主使劲地摇着头：“绫姐姐，阿音回去找舅舅，舅舅一定能够救你的，你再坚持一下！”
白绫轻轻摇了摇头：“没用的。灵力耗尽，便是……术师寿命的尽头……这是谁也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阿音……总有一天，你……你也会和我一样。”
铃襄公主垂下了头，一时无言。
白绫叹息了一声，定定地看着铃襄公主：“阿音，我好恨啊……可是，我的仇恨……又该……归于谁呢？”
“我没有输，阿音，我没有输给你……我是输给了自己。”
“即便这样都赢不了你……你果然是……是名副其实的怪物啊……”
眼角滑落一滴泪水，却在滑落的一瞬间结成了冰粒。白绫眼前已经有些朦胧了，却仍挣扎着伸出手指，点在了铃襄公主的眉心：“不要以为……以为我放过了你……白莯音……你……永远是我的噩梦……”
“即使在地狱，我……我也会一直注视着你。”
第45章 白绫章（8）
“呵，阿音，最后，我还准备了一个礼物送与你。”
铃襄公主疑惑地微微抬了抬头，突然感到被白绫点过的眉心传来刺骨的疼痛，她讶异地看着白绫，却见她的面容有些扭曲。
“你是不是一直以为，武烈皇后……仅仅是……因为常年征战才耗尽了灵力？”
咔——咔嚓——
“你是不是一直以为……你的母后……非常讨厌你？”
咔——咔——咔——
“你是不是一直以为……自己……与武烈皇后的死……毫无关系？”
咔嚓——咔嚓——
“白莯音，好好看看吧！然后……然后像我一样……在仇恨与自责中，度过余生吧！”
白绫的手、脖子和脸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道裂痕，显得异常触目惊心，可是即便如此，已然成冰的她的双眼，依旧像是着了魔一般紧紧盯住铃襄公主的脸：“阿音，你可要……活得长长久久啊！在痛苦与折磨中……一直活下去……”
“铃襄！”
在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的同时，一道巨大的裂痕瞬间贯穿了白绫的身体！白绫的脸一下子四分五裂，她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铃襄公主一眼，在淡淡的蓝色幽光下，刹那间，化作了粉末。
碎裂的冰渣从空中慢慢降下撒落一地，带着晶莹的光泽，铃襄公主抱着被冰水浸湿的白色衣裙，怔怔地看着将幽深阴森的山洞妆点的晶莹透亮的小小冰粒。
绫姐姐，你一定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肮脏无比了吧？
可是你看到了吗？如冰一般的你，却让这里，变得清净而明亮。
你为什么……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