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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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日月-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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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毛公似心领神会,也不多问,催促苏全忠离开。
  肖毛公才转身,昭怀缓缓回头对她,揉揉面颊上的伤痕,奚落的冷笑道:“抄家流放,少不得发落小姐去青楼楚馆,那时候表妹也不必装什么三贞九烈,那点儿聪明伶俐的心思就想想如何去倚门卖笑吧。”
  他的话恶毒,如果才对他激流中救命之恩有些感念,也被这恶毒刻薄的言语驱散得荡然无存。
  她紧咬了碎牙,目光中满是不屈,她大叫一声:“带我回府!”
  但锦王拂袖而去。
  她听到苏全忠笑呵呵地说了句:“殿下真是顽皮,怕是要好好报复这只小野猫才能出口恶气。”
  身后不知名的副将回头深深望他几眼,似乎看个异物。
  她失落的立在那里,魂不守舍,仿佛前世的报应,她尽力了,但是无能为力。
  树倒猢狲散,大哥究竟是难逃法网恢恢,命,怕是命该如此。
  但霎时间她想到了娘亲,眼中的泪倏然落下。
  眼前条案上规整的摆了一条玉带,带沟是墨绿的美玉,皇子们的玉带都是皇上精心挑选,她曾听大姐炫耀过太子和公主们的衣饰及皇家的繁文缛节,装束上的一丝不苟。
  笔墨纸砚,高堆起的公文案卷,半截红泪满缀的残烛,暗示着主人的勤勉,这是是锦王的书房或寝室。
  移步到轩窗旁,一阵风拂面,反是吹醒了她,吹散了她的烦忧,又能如何?
  想她这些年只为了替娘争气,一定要摆脱这庶女的名声强抬头,指望日后有个好归宿,如娘所盼,嫁个风风光光的好人家,接了娘出庵堂母女团聚,怕这指日可待的时光倏然远去了,老天在戏弄她这弱女子。
  半掩的窗外几株玉兰花含苞未放,梅花正盛,那层傲雪迎霜的花中君子丝毫不因春日来临,芳华将逝而有半分的气馁,依旧怒放如初,那般夺目傲然。
  猛然间一个心思浮出,她要去寻他,一定要去寻他。他是钦差,或许能有办法。
  她不为自己,也不为驸马府,但她要为了娘亲。娘亲为她付出了半世去青灯礼佛,没能享受半分驸马府的荣华富贵,却要一道分担这罪责屈辱,不可以!
  她步出到庭院,日光晃得眼睛难以睁开,衣袖掩面,隐约间听到几声铮琮的琴声。她心一震,静心去听,那精湛的清音如泣如诉响在耳边。
  不想到此地能听到如此精湛琴艺的琴声。
  心情烦闷时,听到琴声就烦恼顿消,她情不自禁地被那琴声引领,沿了游廊,向那琴声飘来的方向徐徐而去。

  流水听琴

  夕阳余晖洒满小园,溶溶的金色渲染了白墙乌瓦。
  春晓踱步转朱阁,绕过低低的梅丛,眼前是水榭小阁,纱幔如蝶衣曼舞,而那令她心情激荡的琴声就在暮色中萦回。
  那是古曲《流水》,她钟爱的曲子,入耳倾心,琴痴的她忍不住驻足静听。
  悠然的琴音,如深山幽谷中的雨水甘露从叶梢静静滴淌,汇成涓涓溪流,汩汩蜿蜒而下,绕过嶙峋怪石,在峨峨峰峦中流淌。
  那溪流有心平静而过,却每每被奇岩巨石阻挡,曲折不定缠绕他前行的足步。远处似传来大海波澜壮阔的呼唤。身不由己的碰撞中激起层层浪花,水流湍急,走兽践踏他的身躯行过,夜枭在头顶嘶鸣,满心恐惧却怀着一腔激情和憧憬直奔江海,奔向山崖跌落万丈深渊,一泻千里直入江湖大海。
  手下骤然一滑音,瀑布一落千丈,拍礁打石雪浪飞溅。
  一曲《流水》一气呵成,波澜不惊,那曲意中的无助彷徨、坎坷曲折、恣意浩荡,如排山倒海之势奔来,又时而缠绵委婉。
  琴声时高,时缓,金石之声尽显,令人沉醉如痴,凤州实在难得此音律高手。
  她身不由己,脚步渐渐迫向那小阁,静香袅袅,帘幕低垂下一人背对她面向湖水,乌发散落席间,垂泻如瀑流着青光,滞在半空的手指修长如竹。
  满心的倾慕顿然化作惊愕和苦笑,锦王昭怀,竟然弹琴的“知音”是要置她于死地的仇家对头。惊心却非意外,天潢贵胄,无所不能。她只剩苦涩的笑。
  一旁的银须长者赞许道:“殿下,果然是蜀中名派,苍劲坚实,峻急奔放,气势宏伟。这曲《流水》弹得大气恢弘。”
  春晓惊了,说话的人竟然是遏云轩的老轩主秣陵生。
  身后立着小僮如意,捧了茶壶点心尾随其后,插话排揎:“也不看看我家殿下是什么人,师出名门,蜀中雷氏之传。”
  她更是一惊,迎面措不及防深吸一口扑面的凉风,却不停咳嗽起来。
  众人回头,发现立在石阶上拖了一头长发凝神听曲的她,就在一树白梅前,风掀起她飘飘的发,她呆痴痴的立着。
  “我只道吹箫引凤,怎么弹琴也能引来美人?”他的话里总是傲慢挑衅。
  她微怔,恍过神,嘴里却毫不吃亏:“蜀中雷氏一门真传倒是不假。不过古人弹琴,先必‘澄其心’、‘缓其度’,及至‘远其神’,宁静致远,心身和一,此为琴道。殿下用心过急,音韵间流出急躁,美中不足。”
  “放肆!”立在锦王身后的儒生厉声申斥满心不服,“怎么和殿下回话呢?”
  锦王抚弄丝弦三两声,指间有些依依不舍,笑靥清朗如晓月清风,起身拱手道了:“献丑了!”
  奇怪!
  那琴,看得那么熟悉,是清操,她的清操古琴,如何在这人的手里?
  心里一阵懊恼,望向老轩主时,秣陵生轩主笑吟吟的说:“三小姐来得可巧了,这弦恰巧续上了。”
  小别重逢的故友,春晓欣喜的抱了清操在怀里轻抚了几声,铮琮的琴声,含了金石之声,那新配的丝弦是透明色,指尖轻挑,观之若无,抚之如丝柔滑,却是其质如钢,好奇特的琴弦。
  心里一惊,莫不是传说中的“冰蚕丝弦”?曾听说冰弦是难得的上品,要在天山雪洞寻冰蚕抽丝和了云麻制成,其质地柔中带刚,其声如金石,音质清丽。
  “好弦,果然上品!”春晓惊叹,喜不自胜的望向老轩主难以置信的问:“这弦如何续上的?”
  “该是好好谢过锦王殿下的慷慨才是,千金难求的稀世珍品西域雪洞冰蚕丝弦。”老轩主说:“恰巧那日殿下在寒舍见到此琴,爱不释手,也为断弦抱憾。殿下说,古人云‘如琴重厚,宜用细弦。若琴薄怯,即用粗弦。’三小姐这尾琴非天下至柔至韧之弦难以续它,续弦不当,反是作践辜负了灵物。于是殿下分文不取赠了冰弦,老朽是才打探出赠弦人竟然是凤州城人人称颂救苦救难的锦王殿下,特寻上门来。”
  他倒也慷慨,为了一尾琴一掷千金,单凭这点痴气倒还算是半个知音了。
  送走老轩主,春晓拥了清操爱不释手,撩动琴弦几声,却难成曲。
  心里纳罕,猛然一惊,一口腥腻的血涌到嗓子,她忙伸手捂嘴,强忍了咽下,泪光盈眶,明白了,总是明白了,这琴过了今夜,或不再是她明春晓的闺伴,她去向何方,自己都无从得知,身如柳絮,一任东风。就连一尾琴,怕都保不住。抄家,驸马府的物件都要被抄没,这琴,又会流入何人之手?
  “殿下,春晓有一事相求。”她艰难的说,他抬眼望她时,见她面颊绯红,未言先带了几分羞涩,想她几日来同自己斗法,害得他折兵损将,几次恨得牙根发痒时,真后悔那日在驸马府金库手下没有再稍稍用力……
  她徐徐起身,竟撩衣跪下。
  他自出生就安享多少臣僚的跪拜,千岁千千岁的山呼,此刻却惊得如被针刺,慌忙去搀她,愕然无语。须臾间后悔自己的失态,转过头说:“算来也是自家人,表妹有话但讲无妨,只要本御能做到。”
  说到此,他话音犹豫而隐隐担忧,生怕她提出令他左右为难的请求,免她沦落风尘,求他枉法。
  暮色渐暗,她的面颊在苍烟落日下渐渐黯淡,睫毛低垂莺声宛转:“殿下,春晓的生母十多年前就离开驸马府在庵堂礼佛,同驸马爷有名无实,驸马府的事,她无从知晓,驸马府的荣华,她分毫没有沾拿。求殿下谅情,念家母年迈体弱,手下开恩。”
  他惊愕,若说一心性如他一般孤傲的女子屈身开口求他令他吃惊,但她开口不是为自己一坠千丈陷入泥沼的噩运求他,而是为了母亲,令他更是吃惊。他打量她,迟疑。
  她乞求的望着他,心焦。
  “你呢?”昭怀问,“没了你,你娘如何能苟活?”
  他似乎懂得她心中的忧虑。
  “求殿下容春晓雇人送家母南下回故里,春晓自有主张瞒哄过她,自来投案伏法。”
  他呵呵的笑了,负手仰头,踱了步回头再看她,难以捉摸的笑摇着头。
  “你为何不为自己求本御开恩?倚门卖笑,沦落风尘,你不怕?听说长公主府的小姐公子们闻听噩耗,都瓜分了家财大难来时各自飞了。若都如你这般安稳,也省得本御的手下四处追捕擒拿。”
  她一阵惭然,轻笑摇头:“殿下棋艺精湛,当听过三国孔融之子女博弈的典故,八龄小童面对抄家尚知覆巢之下无完卵,从容应对,何况小女。”
  三国时名士孔融举家获罪,家里人人惶惶不安,只有一对儿八、九岁大的小儿女毫无惧色,依旧下棋玩耍。家人自当是小孩子不知大祸临头,偷偷催促他们快些逃跑。不料两个孩子竟然坦然自若地说:“你们可曾见过鸟巢翻了,里面还可能有完整的蛋?”
  既然无法逃脱即来的命数,何必不留一丝从容和尊严给自己?春晓的唇角勾出淡然的笑意,似对他欲擒故纵的嘲讽。
  小僮如意进来掌灯,眼前豆灯一点光线熹微,倒上一盏热茶,静静的退下。
  一阵脚步声和叫嚷声,苏全忠带人大步闯入,大声喊:“殿下,殿下,寻到了,终于寻到了赃证。”
  这赃证对春晓已无震慑,藏在棺木中的金锭被锦王昭怀寻到,怕罪上加罪也不过就一颗头颅可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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