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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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天下-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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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要故意冷落对方,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倒不如一介平头白丁,合家甜美恩爱,活得喜乐无限。他自幼便尝尽宫廷里人情冷暖,其中的苦处比任何人都清楚,于是心意坚定地回答说:“父皇待儿臣的一番苦心,儿臣都明白,只是人各有志,若父皇真心为儿臣着想,便不要把这一副儿臣担不起来的重担交托下来。儿臣只想尽快离开京城,做一个四处游历的闲云散鹤。”

    这一番话把绍帝说得呆了,半饷后才怔怔地问他:“你这是~~~”

    “天气渐暖,江南想必已是桃红柳绿,儿臣想先去瞧瞧那在水井边唱歌的女儿家,还有醉倒在春风里的才子狂生。”

    皇帝久久不能回神,这送到手边的权势皇位竟不及会唱歌的江南女子和爱喝酒的书生吗?绍帝在位十余年,因为防心太重,御下过严,真正舒心的日子并不多,尤其是这两年,几个儿子争夺不休,叫他费力劳心。元珲望着他微白的两鬓,心里说话,儿子能为您做的事,也就这一桩了,其余都得看天意人心。他意已决,任谁都不能说服,最后留下一句话,说的颇为耐人寻味,“人活在世上,福祸自担,总得放弃些什么,才能得到些什么。值与不值,幸甚与否都如衣衫冷暖,鞋履紧松,不必言传惟有自己心知肚明。”

    后来燕王果真就此离京,为示不再回头的决心,遣散所有人等后一把火烧了自己的王府。大火从拂晓直烧到日上中天,兀自未熄,烈阳下不见火焰,浓烟却直冲霄汉。绍帝站在高楼上看得两眼流泪,伤心之余只得传一道圣旨给各洲各县,言明燕王此行乃代天巡视四方,所到之处各级官员必须听从调派云云,算是送给自己最钟爱儿子的临别赠礼。

    燕王出走之事在京城里传得沸反盈天。小院中,伤愈后的长歌邀了萧拓坐在花树下品茶。他的伤势很麻烦,外伤加内伤,当日拼力杀出一条血路,已然受损不轻。幸得萧拓不惜耗费真元,为他导气归元后,才终于有了起色。赵月这几日里更是费尽心力,拿人参当萝卜使,拼命要给他家主子补元气。

    汲水、煎茶、奉客。北戎皇帝瞧着他纤细十指在自己眼前晃动,心底顿时乱得如冷水入沸油。当年雁荡山上,那人也曾以茶待客,静静的,两人一同尽享这安闲的午后时光。可惜,逝者如光阴已去不可追,眼前这一个虽是那人骨中骨、血中血,有着一般无二的风度神韵,却终究不是那人重生。萧拓心里又痛又酸,于是这茶虽清香甘甜,吃到他嘴里却满是苦涩滋味。长歌并未察觉,待他饮下后又奉上香茶一杯。

    萧拓心中一直有个疑问,这时忍不住动问:“我曾派人苦苦找寻你父亲,他明明对我有情却始终不曾回应,你可知是何原因?”赵月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哪有人这样弃儒礼,昧斯文,追着人家儿子打听父亲为什么不肯与他相好的?这,这,这北戎皇帝也太过大胆无忌了吧。他不知北人豪迈纵情不拘礼,即便是皇室中人也一样敢爱敢恨,这萧拓更是一生纵横,睥睨天下,对世俗规矩细节从来不看重。

    赵长歌想了想,心中可怜他用情良苦,便说:“家父为人含蓄,也许是不愿行那惊世骇俗之事,他其实是想念你的。”

    萧拓闻言沉思不语。以他的身份立场而言,出手救赵长歌实在是大大的不该。北戎辛苦经营百余年,传到他手中,正应该奋上辈余烈,大展雄图才是。他却因个人私欲,抛却国家利益,相救最难缠的竞争敌手。不是不明白,只是那天看到他奄奄待毙的躺在床上,心中竟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只想着无论如何要保住他性命。仅仅因为他是赵清华唯一的儿子吗?这个借口太过牵强,连他自己都觉着说不过去。他为此已困惑了多日,总觉着有些不可思议。此刻,一杯清茶在手,北戎皇帝突然想到要是自己当初没有回去即位,而是留在雁荡山与他为伴,那人会不会也放下一切,两人从此信马由疆,不问世事的过上一辈子。这一想,心立刻又痛了起来。

    赵长歌不知他心中所念,瞧见杯中茶尽,再次添上一些。萧拓摇头苦笑道:“你有话就直说吧,何必明知我好酒却灌我一肚子热水。”

    长歌笑了,“陛下果然英明神武。我原本计划着先调唆吴王在江南起事,待南魏内乱之后再请陛下大军南侵,至于西越那里会否趁机出兵倒只是末节,有他不多没他不少。不想燕王居然有如此远见和智慧,自己弃了皇位不要。这样一来,绍帝别无选择,只有召回元瑾立他做太子。燕王此举算得上十分高明,打乱了我部署,替南魏去掉心腹大患,让他元氏江山不至于迅速土崩鱼烂。”

    萧拓点点头,“南魏地大人稠,如果上下同心,要战而胜之便异常艰难,没有十来年功夫怕是完成不了。现下你又待如何?”

    “只好改变计划,先拿下西越,然后再与陛下兵分两路夹击南魏。”赵长歌说。他行事向来干脆爽净,决断极快,一旦得知事情有变,立刻就着手调整计划。

    “西越国力虽弱却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你说得如此轻松想必是有良策在手了。”最了解自己的并不是朋友,而是敌人,萧拓与他为敌数次,真真一语中的。

    赵长歌并不答话,只对着远处的赵峰望了望。那日几乎生离死别后,他便不许赵峰和赵月两个再叫他主子,言明自己一直是拿他们当手足看待的,以后大家就兄弟相称。经此生死大劫,长歌对身边这些忠心耿耿的下属越发看重了。

    自赵长歌能起身下地后,赵峰就一直躲着他,先前以为他必死无疑,自己也决心殉情,便甚么都毫无保留了,如今再次相对那种似被人扒光了般无处遁形的狼狈感实在叫人难为情。他看着身高马大,其实最是腼腆含蓄,要不是因为心爱之人将死,那些狂放大胆的话和事情,打死了也不敢做。赵长歌平素的风流倜傥,都只是做给外人看的,心里对情爱自有一份执念与坚守。元玮叫他受创太深,如今面对其他人竟然有些畏惧不前。不是信不过赵峰,只是这心尚未复原,那伤口还在流血,自己不愿去沾,也不想叫别人去碰。

    赵长歌想着自家心事,润泽两眼微微向下看去,眼角一点红痣越发显得艳丽如血。他伤后体弱,身子瘦得有些支离,脸色也不大红润,这孱弱病态却有着异样的魅力。萧拓即位后一心要做个英明雄主,对欢爱之事向来十分淡漠,除了念念不忘那亦师亦友的赵清华外,从未对任何人上心,此时被他眼神一转,竟也有些心神动摇。

    赵月心思细腻,慧眼如电,在近旁看得一清二楚,心底忍不住大叫老天爷保佑啊!长歌情怯,赵峰别扭,两人好不容易有了点苗头,要是再被这厚脸皮的北戎皇帝趁虚而入可怎生事好?事情到了这一步,凭着他对主上和兄弟忠贞不二的感情,真恨不得绑了两人再下春药,做堆送上床塌,以成就好事一番,相思无数。

    这时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灰蒙蒙的,暗黝黝的,只极西的天边还有那么一抹将落未落的残阳。前面忽有歌声传来,想是金玉苑内新买来的歌姬在练声,“看穿世事,暑往寒来春复秋,静养潜修,百岁光阴不我留。愿寄身清流,泛一扁舟;安排卧榻,天地悠游。”

    这曲子清越动人,稚声尤存,听者却是各有怀抱自不相干。萧拓悔恨交加,整个人都似痴了,原来等失去了才知道权势天下并没有那么重要,要是能从头再来,自己无论如何不会重皇位而轻离别。赵长歌想的却是一旦天下纷争,兵荒马乱,无辜百姓要去哪里寻一个清净土地来静养潜修,自己这一番罪孽造得太大了。于是相对无言,俱将心事化做一声长叹。
第三十七章
    几天后,果真如赵长歌料想的一般,绍帝下旨,急招吴王回京。皇帝失了爱子,情绪愈加不稳,于是京师各大衙门的官员都在风声鹤唳惶惶不安中度日苦熬。官场险恶,尺水狂澜,自己为了避祸而申请致仕的,遭人弹劾而被免职的官员几乎每天都有十几个,而每日前来吏部报到的起复的谪官贬官也不在少数。

    元瑾远在江南,还没来得及起程,宫中就出了一桩大事。总管洪德居然失踪了,三日后才被人发现死在西山顶上。皇宫里戒备森严,到处是眼睛,他人是如何离开内院到了京郊野外的,却无一人知道。更可怖的是,这位大内总管死状极惨,两眼暴凸,尸身残缺不全。几位老资格的仵作看过后说竟是活着的时候被猛虎生生撕裂吞噬的。此事蹊跷无比,西山虽有猛兽出没却从不现虎踪,只有在更偏远些的月泉山上才有,这杀人的斑纹大猫又是从何而来?

    洪德之死还未查清,紧接着绍帝最信任的大臣曹景安,青天白日里被人用一枝长枪钉死在了正阳门上。这天曹公下朝正和几个同僚一起走到门口,忽然一声弓弦响,丈余的镔铁长枪被人当箭一般射出,急速破空飞来,贯穿他胸口后,余劲未竭,竟将人带起,直插在朱红大门上。曹景安双脚悬空离地有半尺,血流如注,一时还未得便死,歪垂着头,哼了整整一柱线香的工夫才气绝。当时在场众人中有会武功的想施救,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拔不出铁枪,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当朝一品大员在痛苦绝望中煎熬死去。这射枪之人力大无穷,仿佛神魔临世,枪就像铸在门上一般,连号称大内第一高手的侍卫统领卫仲都无能为力。最后只好斧劈正阳门,这才放下曹景安的尸身。

    绍帝闻讯后立时吐了一大口血,他望着袖子上红中带紫的斑斑血迹,整颗心都寒透了。原来他拿秦王当炮灰,元玮也对他留了一手,这要人性命的“春蚕”根本未解,只是暂时被压制。当年赵氏三杰,一个死于“春蚕”,一个被他收买下属用毒箭暗害,最后一个用药迷倒后丧生虎口,助他成事的便是最最心腹的洪德与曹景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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