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骧录》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龙骧录- 第2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他是北天至高无上的王,骄傲如云间的神祗。而她站在尘世的飞沙中,只能仰望。   
  颛顼亦是善琴的人。指骨修长,按弦时说不出的好看。那年瑶姬成人礼上,颛顼送的正是一张瑶琴、八部曲谱。然而他自己却并不用谱。照他的话说,琴本是随性的东西,何必用谱来缚住。   
  颛顼和离渊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离渊想到什么都会说出口,有时候甚至唠叨得可爱。而颛顼极少说话,因为他想说的,都在琴里。   
  念容也说不上自己更喜欢哪一种。和离渊在一起时,彼此无所隐瞒,所以都很轻松。相比之下,与颛顼相处就吃力得多。可是颛顼淡漠的目光中仿佛总蕴含着某种魔力,当她望进他眼睛的时候,整个尘世都像化作了飞灰。   
  “若有一天我能听懂你的琴声就好了。”她看着他的指尖轻轻按住了振动的琴弦,空气中传来短促而从容的休止符,“如果那样,我就能明白你究竟想说什么。”颛顼安静地笑了一下:“念容,有些事,只能在心中想,口中不能说。我在说什么,你能否听懂并不重要。只要你知道我有话想说,我就已经很满足。”她没有反驳。其实她也是深深爱着这种氛围的。梅园空寂,宫室冷清,偌大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他弹琴时她可以长时间地看着他。骄傲的额头,细致的颌骨。骨骼的轮廓柔和而坚定,一寸寸完美得无懈可击。   
  有时候抿着唇角,有时候蹙着眉头。脸颊的内侧落下浅淡的阴影,眼神淡漠又带了些冷。   
  她的确听不懂他的琴声,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能看懂他的眼神。   
  北天的冬季那么漫长,事务亦是疏少。某日颛顼琴声响起时,她才刚对镜挽着发髻。破晓时雪已经不再下,树枝折断的声音,在空气里纤细而清晰。   
  她轻轻走向他的寝宫。雪地上散落着鸟类轻浅的足印,伶仃而美丽。隔着薄纱和竹帘,看见他微微蹙起的眉心,苍白的十指在丝弦上游移。眼睛像深黑色的磁石,忧伤越来越多地在周围积聚。   
  黑色的雾霭漫过他瞳仁的那一刻,她终于叹息出声。这时候他的指尖恰恰迸出一阵尖锐的鸣响。是转错了音调,凄厉彻骨。   
  他及时捺住琴弦,抬起头。   
  她没想到他会抬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怔怔地看他很久。   
  某一日她忍不住就问出口:“宓公主……真如传说中那么美吗?”“美……那又怎样呢?”她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容中带着轻蔑的意味。   
  “她很漂亮,从小都是这样。然而她自始至终都只像是个乖顺的人偶,不会哭闹,也不会生气。她从不向先帝要求什么,也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先帝、伏羲和我,于她都只不过是身边影影绰绰的空气,遥远得不可触及。她一直安静地生活在一个没有喜怒哀乐的世界里,从来没有人能打扰她。”颛顼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而冷静。软红色的梅花落在她的裙脚,碎了一地。   
  “小时候,先帝将我带入重华宫亲自抚养。那时我并不知道他已有立我为储的打算——而宫中的皇子们,却是知道的。他们待我很冷淡,那时我还太小,始终都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肯接纳我。不过这对于我来说或许并非坏事。因为孤独,我只有日夜研习那一大堆厚厚的典藉,来填补生活中饮食起居之外的那大段大段的空白。   
  “先帝看我孤单,便从东天接来了刚失去母亲的宓儿。起初我也很欢喜——宓儿是那么漂亮,连先帝和诸皇子们都对她珍若拱璧。我至今记得那时她的样子,小巧而美丽,无论长辈说什么,她都微笑着点头称是。她遇见人时有习惯性的笑容,然而笑容的背后却是空无一物。尽管如此,我们仍然爱护着她,尤其是先帝,几乎已经到了宠溺的地步。日子久了,我终于发觉她同这世界隔着那么遥远的距离,我能天天看见她,却永远不能触到她心里去。   
  “这样的感受,你或许从来不曾有过。明明身边有人相伴,却无法彼此了解。这种寂寞,更甚于独自一人的时候。后来先帝为我与宓订下了婚约。若你是我,你该怎么反驳?说我不了解她,说她不了解我?这些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先帝知道怎样的联姻才能为北天带来益处。   
  “宓儿是我美丽的表妹,我却从来没有想过会要这样一个妻子。我要的不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美丽人偶。我一直期望着生命中会出现一个能了解我并且也能为我所了解的女子。”她仰起头看着他。   
  他伸手摘下一枚花瓣:“可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的命运……从来都不是由自己安排的。”他回过身,阑珊的笑影里有隐约的疼痛。   
  第一次,他对她说了那么多话。有关她所不了解的过去,有关一个她一直隐隐妒忌着的女子。   
  她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梅花的香气彻了骨,便一丝丝散出寒冷的味道。   
  “我常常想,当年我来到重华宫时是孤身一人。几十年后,我白了头发混沌了双目,裹着玄武长袍坐在空空荡荡的大殿里时,也只是孤单一个人。那时候我的生命就像重华宫中濒灭的焰火,寂寞地燃尽了最后一滴油。重华宫里有的是积雪和冰霜,而我,自从踏进宫门的那一刻,就注定终世孤独。”“是不是很可悲?”他的声音中有些自嘲的意味,“我知道你会笑我。”她沉默着,没有说话。   
  是的。从初见的那一刻,她就看到了他眼底的冷漠与疏离。她曾把那些解读成君王的自尊,可是相处久了,才明了他的骄傲不过是对于寂寞的伪装。就像流星在黑暗的夜空中走过,旅途那么孤单那么漫长,唯一能作伴的,只有自己最绚烂的光芒。   
  水汽在她眼睛里慢慢地氤氲开来。脸颊上终于滑落温润的水珠。他错愕地看着她流泪的脸庞,一时间手足无措:“你……怎么了?”天上纷扬着落下什么。是雪还是软红色的梅花。她隔着一层薄薄的泪水看着他,第一次觉得他不再是那么遥不可及。他的寂寞,他的骄傲,好像就放在,她心底某个最柔软的地方。   
  颛顼不曾提起送她回南天的事,而念容也没有去问。   
  独自一人时,无端便想起了离渊。   
  不是没有想过就这样一直在北天待下去。毕竟与颛顼在一起的日子,会是她一生中最值得怀恋的情节。颛顼带给她的,是一些远远超出喜怒哀乐的东西。时而心悸时而感动,时而胸口莫名地痛。她不知道这段日子里自己已成长了许多,像冰雪之中,蝴蝶破茧而出。她渐渐地不再任性,也学会独自静静地想一些事情。   
  所以就想起了离渊。   
  其实也谈不上想起。离渊的笑容始终萦绕在她心底某个角落,只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忽略而已。   
  于是后悔当初那么莽撞地离开苗疆。她只顾着埋怨离渊不理解她的心情,却从不曾去试着了解他的感受。一生中她伤过他两次。一次是伤在身上。一次是伤在心上。   
  又该怪谁呢,无论是蚩尤还是九徽,一直都把她当小孩子看。事实上她也只是小孩子气,也只有离渊能够一再地容忍、纵容。   
  带给他的剑伤是痊愈了,而她该怎么做,才能弥补这第二场错?   
  她的指尖轻轻滑过冰縠刃,眼泪终于就落了下来。   
  该是,走的时候了。   
  再一次步入梅园的时候,她向颛顼提出要回南天。他猛然停了步子,转过头讶异地看着她。   
  “……我想过很多遍了,只有南天才是我真正的家。我从小在苗疆长大,熟悉那里的一草一木。还有……我曾经对自己发过誓,永远追随苗王左右,一生不离不弃……”她急急地说着,目光低着,不敢看他的眼睛。她应该是和他说起过离渊的吧,那一次几乎致命的刺杀,以及再次面对离渊时他的宽容和体贴。她就是在那一刹被久违的温暖所感动,坚信自己找到了要用一生去追随的人。   
  她终于说完了。他沉默片刻,冷漠地扬起了眉毛:“如果你是因为苗王才决定回去的话,我没有理由拦你。”他的答复出乎她的意料。一时间她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张口结舌地看着他。   
  他安静地回过头去,不再看她。   
  “明天,我会亲自护送你回南天。”   
  千百次想象过离别的场面,却没有想到最后是自己先提出离开。颛顼没有挽留的意思,却坚持要亲自送她回苗疆。   
  说到底,她始终不曾了解过他。   
  颛顼离开重华宫的时候,将北天的政务细细托付给了玄冥。他一直都是那么冷静得不近情理,以至于她几乎要恨他。   
  两匹快马拉着帝辇上了路。烈风一点点吹散了她的头发。念容侧过头去,目光掠过身边的天帝,没看清他的脸庞,只记住了他下颏坚硬而冷漠的线条。   
  然后她就莫名其妙地流了泪。   
  辇车上绣着北天玄武神的纹样,黑色的锦缎精致而华美。她转过头去,心里便一寸寸痛了起来。   
  如果他硬要把她留下,或许她也会妥协。然而他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就轻而易举地答应了她。   
  又该责怪谁呢?那一场自知无望的爱情。   
  他是北天至高无上的天帝,注定是坐在云端上的神祗,注定是可望而不可及。   
  而她,终是殊途而已。   
龙骧录30 
颛顼的信使先行两百里去通报南天。王寨中的的几个人便早早到了鸣丘山顶上等着颛顼亲送念容到来。离渊黯淡很久的脸庞终于有了光彩,王寨也恢复了生机勃勃的气象。   
  黑色的北天帝辇停在鸣丘山下。离渊第一个冲下了山。颛顼先下车,向辇中伸进一只手,念容便扶着他的手臂走了出来。   
  苗王在狂喜中已经忘记了向颛顼行礼,将念容拥进怀中便无声地流了泪。颛顼的唇角不易觉察地抽动了一下,转过身去,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