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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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梦-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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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宰相喜得抓起一块福寿糕就啃,娄锟道:“我见丁大人眉隐一十二彩,目含六十四理,有尧舜之精脑,皋陶子产之项肩,其宝身真乃赞之不尽!”宰相突然抹了笑脸,吐了美糕,怒目叱道:“住口!犯王帝的话鼠辈岂可乱叫!你若再说,把你流放到大食去!”娄锟想到啜锦程的前车之鉴,心里惶慌,唯唯倒躬而退,心里只骂道:“斥我乱叫,哼,只怕老子挠到你的心痒痒上了!”宰相闷坐,一妾端了一碗汤水进来,献道:“相公,你终日劳顿,这碗猴脑汤最补身子的。”“滚开!”宰相反手一掀,汤洒碗翻,妾吓得乞乞缩缩,却不知所谓何事。晚间,娄锟在宰相的卧室外跪了一夜,宰相才肯搭理他。 
  宰相本是个秀才出身,书法不错,一日兴起,当着几个得意门子的面,只用了眼皮子眨六七下的工夫,便画下一篇行草。赵海斑将眼睛贴着纸面,从上至下扫了一遍,摇头晃脑道:“好字,好字!就似川原春草,栩栩如生。”宰相颔首微笑。曹恒将双手铺在纸上,优优雅雅地抚摸一遍,道:“好一派威猛气势!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阁。”宰相拈髯微笑。再看娄锟,拿起纸来抖了抖,道:“这书法什么都不像。” 
  宰相听了不高兴,抬起首来,放下髯来,赵海斑和曹恒都吓一大跳,暗骂娄锟不会说话,万一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十个脑袋都不够砍!只见娄锟轻轻一笑,不慌不忙道:“能够拿东西比喻的书法,都未脱出世俗套路,大人的书法,天地之间竟找不出什么可以相喻,这种无与伦比的境界,故而什么都不像,真化境也!”宰相大喜,连赞“妙语”,连那张“无与伦比”的纸墨都送于娄锟。赵海斑舒了一口慑气,曹恒心里笑道:“我看他拍马屁到化境了!” 
  官官之间总是时相往来的,签书枢密院事马天骥无事便爱拜访各位大人。今日走会宰相,两人谈及娄锟时,马天骥对他赞不绝口:“娄锟这门子办事很牢靠,大人是怎么调教出来的?”宰相干笑了几声,道:“这叫狗通人性。”马天骥畅笑数声,道:“兄言良是,这话正说到刀刃上了。”却不知娄锟正在屏风后听得一清二白。 
  宰相的小公子,乳名唤作“宝儿”,正过十岁生日,许多达官贵人都来阿谀拜寿,有钱包钱,有礼包礼。府门前乌压压的一片,挑担子的挑担子,推车子的推车子,坐轿子的坐轿子,热热闹闹,像赶集似的。 
  宝儿只有中间一小圆驮黑发,四周都光溜溜的,从小娇生惯养,当真一个小天王老子。你看他,扯这个尚书的裤带,掏那个世袭衍公的荷包,哪个不躲着赞他活泼可爱的!娄锟此时站在宰相的右厢,宝儿与娄锟本就混得稔熟,这时跑到跟前,把他的手一拉,嘻嘻哈哈道:“看你倒还机灵,不如作我儿如何?”宝儿才正九岁,娄锟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听到这话非但不怒,反而堆着一脸媚笑,道:“少公子何等尊贵,小人是什么狗草身子,焉敢高攀。不若是阿爹不嫌小人憨傻,认作孝顺孙子,都是小人的造化哩!” 
  宝儿跑至堂中,招着手道:“好个孝顺孙子,来,给爹当驴骑!”娄锟应了一声,当着百官百仆百婢的面驮着小公子悠悠答答转了数圈,小公子甩起一根七尺蛇鞭在他屁股上抽打,虽说宝儿年纪小,不过抽得还很疼哩!百官都乐着说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百仆都羡慕娄锟逢上这一等机遇;百婢都抿着嘴笑,平时你骑我,现在人骑你。 
  宰相在高堂上看得直点头,曹恒在宰相面前聒絮了几句,宰相一拍巴掌,戏即刻便停。娄锟拍拍没灰的衣服,立起身来,宝儿也跳到爹的面前。宰相笑道:“娄锟,你就不用委屈自己了,看你还机灵,便作我的干儿子罢!”娄锟心里嘴里还不百分百地奉承。宰相从左手上取下一块穿有各色宝珠玉石的钏子赐于娄锟,便是贽礼,娄锟毕躬毕敬地接了,戴在手上,自打这一戴,整个人的地位便耸然高出百倍,众门子无不羡慕垂涎,娄锟自然对曹恒的美言感激不尽。 
  宰相给娄锟使了个眼色,娄锟当然会意,亲自端给宝儿一碗寿面,蹲身笑道:“这可是哥哥给你吃的呦!”宝儿可能不喜欢看这些行将就木的成年人,从碗里拔了筷子丢在地上,瞎抓了一把寿面就往嘴里塞,嘴角吊着面条,急匆匆地提腿跑到外面顽去了,惹得那些行将就木的成年人又不住地赞他可爱。 
  宴席散后,娄锟夜里独身躺在床上,心里早有成千上万只青蜒在飞:“主对奴,用得着你,拉在怀里;用不着你,推下崖里。这宰相府表面上根深柢固,实际是一盘散沙,不如我及早谋个生路才是正事!”计议已定,第二日挨到宰相早朝回来,便去拜见。进入书房,见宰相在一面白纸上涂着白蜡,下放一彩图,看来正在闲情摹搨。见娄锟进来,便一面涂一面笑道:“这么早就来请安,我儿好有心啊!”娄锟一时不好开口,便顺手推磨,请了一回安。 
  宰相点点头,问道:“作我儿还习惯么?”娄锟站起身,道:“爹爹太客套了,享福的事儿,哪里有什么习惯不习惯之说?”宰相道:“你现在享的是小福,只要你好好伺候着,日后的大福也轮得到你哩!”娄锟低着头,抬着眼睛道:“爹爹晨摇玉佩趋金殿,夕奉天书拜琐闱,势大根深,乃是孩儿第一仰慕之人。”宰相放下笔来,抽出一卷长画,铺在大案上,道:“这幅清明上河图,上有景象万物,各事其职。”又拿出一块赤色薄绢焘盖于图上,道:“你看,我将这块赤绢轻轻一盖,这幅图中的七彩万物就都变为赤色了。”娄锟笑道:“孩儿明白,这便是一手遮天的可怖之处!”宰相把清明上河图的佩诗念了几句:“歌楼酒市满烟花,溢郭阗城百万家。两桥无日绝江船,十里笙歌邑屋连。”又笑道:“山河城府花林人,如今尽在我掌下。” 
  娄锟不好在此时开口离辞,现在就象在热被窝里憋了一泡尿,又想起床又懒得起床,转头一想:“我在宰相府,不过和铁笼内的画眉一样,靠主人喂养着,不得施展翅翰,还是另谋其就是条长路!”决心已坚,说道:“孩儿今日来拜爹爹,是想求爹爹赐我一条路在外头闯荡,总是闷在家里,不了解天下之兴亡,怕今后会落得一事无成。”宰相点头道:“鸟夹着翅膀不飞,迟早会变鸡。唉,为父的竟没体谅到你,要不给你弄个知州坐坐如何?”娄锟忙说道:“孩儿不敢,只求得一知县足矣!” 
  宰相听得愀然不乐,道:“你怕老夫没那个本事吗?”娄锟连忙双膝跪下,道:“望爹爹详查!若是孩儿胆大心密,气高志雄,跟在爹爹身边就一定是个祸害。正因为孩儿一副胆小如鼠的德性,爹爹才放得下心,孩儿一片孝心,爹爹一定要相信孩儿!”宰相笑道:“说得有理,奴不贪则主无祸,你起来罢!” 
  娄锟起身,宰相问道:“你愿意到哪里赴任?”娄锟道:“孩儿愿到前线赴任。”宰相惊道:“前线战乱不休,你不要命么?”娄锟道:“保家卫国,身先士卒,死有何憾!”宰相大喜,道:“既孩儿有心,因四川奉节缺一知县,可调你去。”娄锟随即得离宰相,就任奉节县的太爷。他心里自有主意:“越是前线,补给越多,油水也就越肥;更何况先降者生,后降者死,百益而无一害。” 
  且说蒙古旭烈兀西征波斯,时波斯境内尚存木刺夷、报达两国。宝祐四年十一月,木刺夷降。旭烈兀继征报达。宝祐六年二月,报达亦降。蒙哥汗以宋人囚禁蒙使月里麻思为借口,决定继续发动侵宋战争。宝祐六年春,蒙哥汗亲率蒙军进攻四川,忽必烈率张柔等部蒙军进攻鄂州,又命在云南的兀良合台率蒙军自交广北上潭州,定于次年与忽必烈会师鄂州,然后直奔临安,消灭南宋。 
  董槐遭黜之后,日子过得也算清闲,得知四川危急后,饮食不安,欲亲往前线观战。由此念起已故的义弟云孝臻,不知他的妻子在青城山可好,自己至情至理也需看望一番,两事并作一事,留卫羽守家,带着十四岁的儿子急急赶赴四川。 
  青城山位于成都西面百余里处,名郡成都乃历史名城,东汉时织锦发达,故又名“锦城”。三国时,蜀国以此为都城;五代时,后蜀主孟昶在城上遍植芙蓉,故又有“芙蓉城”之称。有武侯祠、杜甫草堂、文殊院、都江堰离堆等名胜;此城自然条件优越,物产富庶,素称“天府之国”。蒙古的马、骡、驴、骆驼、兽皮;西羌的璧玉、珊瑚、琉璃;南蛮的珠玑、犀象、翡翠;海外的奇石异物的运输皆通此郡。加上北多战乱,不少流民侨居于此,故户口冗杂。 
  董槐自东而来,得知不少战火消息,原来成都及青城山都已陷于蒙古,蒙军正在力攻重庆,四处烧杀劫掠,路上流民离散所失。董槐立于成都门墙下,见城上遍插蒙古大旗,欲哭无泪,呆呆出神,董颖相劝,方才打起精神入城。 
  城内比起战前确是萧条了许多,倒是街边食品小摊上“赖汤元”和“龙抄手”的香味惹人神之为牵,时已过午,俩人还打着饥荒。董槐见小儿不住吞涎,便买小食填腹,两人正吃着,一队蒙古兵执矛甩鞭而来,见人就抓。 
  一蒙古兵见董槐的包袱严实,张爪抢过,撕个稀烂,见里面没有金银,只是些换洗衣服,不禁大怒,抓住董槐就是一阵抽打,可怜董槐上了年纪,打倒在地,磕破了头,血流不止。董颖跪在地上,扯住蒙古兵的腿,大哭道:“不要打我爹,你们放了他!”蒙古兵不懂汉语,叽哩噜咕骂了几语,将董颖踢到一边。 
  打了十几鞭,蒙古兵也打烦了,提着鞭子又去抢其他汉人的行李,拿街边小摊的食物吃。小摊主似乎与蒙古兵有些熟识,用蒙古话不住地谄媚。董槐与其他汉人被绳索套成一排,鞭打着向前走,董颖撕破衣带,替爹包扎了头上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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