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4 沥川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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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4 沥川往事- 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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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坦白地说,经历过两个亲人的死亡,我对恐惧比较有抵抗力。沥川的情形让我想起父亲去世前的那个月。那时我一天能拿到三张病危通知单,每次抢救,我和小冬都守在手术室的门外,盯着墙头的挂钟,看时间和生命分分秒秒流逝。一个月下来,我们的心灵已被折磨得疲惫不堪,对恐惧已经完全麻木,只知道听从医嘱,照顾病人,努力配合一道又一道的治疗程序。有时看见我爸在病床上苦苦地挣扎,生不如死,我甚至悄悄地想,如果我是他,不如干脆去了,也许还是个解脱。
  和René聊完天的那一周,我夜夜都做恶梦。醒来了便不能入睡。我开始天天吃安眠药。然后,用剧烈的体育运动来转移注意力。
  周六我去了体育馆,发现因为教师突然请假,这个学期的瑜珈课已提前结束,取而代之的是拉丁舞。瑜珈班的原班人马,于是又全部进了拉丁舞班,跟着一位从体育学院来的英俊男教练学恰恰。据说,这次变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不快。大家的劲头反而更足了,煅练之余,还可以花痴一把,真是何乐而不为。
  大四的时候,我曾学过一阵拉丁舞。那时我们学校搞拉丁舞大赛,我因为是学生会的体育部长,被指定和另外的一位男生代表英文系参赛。为了拿到名次,我们找了一位资深的拉丁舞老师替我们编舞,昼夜不息地练习,最后拿了亚军。冠军是体育系的两位高手,我们甘拜下风。
  过了这么些年,舞步已有些忘记了,可是,因为常去舞厅,偶尔也捡起来秀一把。
  我所在的体育馆是我们这个区最大的体育馆,拉丁舞班的人数比瑜珈班多了三倍不止,涌进了很多大学生,也涌进了很多男人。
  周六那天,我换好运动服走进教室,看见一个人,高高的个子,双手插在裤子荷包里,低着头,有点不自在地站在墙角处。
  艾松。
  开始,我怀疑我走错了教室。可那些妈妈们都在教室的一角聊天,我肯定没走错。然后,我又怀疑艾松走错了教室。物理学博士跳拉丁舞,有点搞笑哦。
  “嗨,艾松!”我上去打招呼。
  他看见我,有点窘:“你好,谢小秋。”
  “怎么有空来这里?”
  “我跟着我的教练来的。”
  “你的教练?谁是你的教练?”
  “就是那位——”
  我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位”就是我们的拉丁舞教练。艾松解释说,他原来跟着丁老师在海淀区体育馆,现在这边要丁老师过来,那边的班刚上了一个月,他不想换老师,就跟着来了。
  我大跌眼镜:“你……学拉丁舞?”
  “很奇怪吗?”他知道我怎么想,表情倒很镇定。
  “有点。”
  他舔了舔嘴唇,解释:“我们学物理的,总被人说成是头脑发达四肢简单。我想来平衡平衡……”
  “平衡的办法应当有很多种吧?比如散打班、武术班、网球班、健美班、游泳班、高尔夫班、保龄球班……”
  这么多“阳刚”的班他不去,要来这里?
  他淡笑:“嗯,这些班我也有去。不过,我也喜欢拉丁舞。”
  我没话了,过了一会儿,我没话找话:“拉丁舞挺好的。”
  “是啊,”他说,“教练刚才吩咐大家找舞伴。难得我们认识。你能不能做我的舞伴?”
  “嗯……嗯……”我在找借口。
  “放心,我不会踩到你的脚的。”他很真诚地看着我,“我以前学过,不是初级水平。”
  “哦……好吧。”盛情难却。
  音乐响起,很煽情的拉丁情歌。教练说,先让大家听听音乐,跟着音乐随便跳跳,热热身。
  我问艾松:“你说,你不是初级水平。那你是什么水平?”
  “我曾经代表学校参加过比赛。”
  我抽了一口冷气:“那你至少应当上中级班吧。”
  “教练说,根据报名的情况看,有不少人有中级水平。所以现在大家随便跳,他先观察观察,马上就分班。从下次开始,这个时间是中级班,下一节课才是初级班。”他慢慢地说,看样子和那个丁老师混得很熟。
  “哦……是这样啊。”
  我只好和艾松跳上了。
  刚跳几步我就傻眼了。
  艾松的水平,虽然赶不上当年我们学校那对冠军的水平,和我也是旗鼓相当的。非常复杂的动作他都会,腰和胯别提扭得多到位了。
  问题不在这里。
  问题是跳的过程中,他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神有点暧昧。
  不光我看傻了,全场的女生都傻掉了。
  我们没有任何准备,却配合得相当融洽。跳到高潮的时候,他甚至把我举起来,又抛出去,玩出一套危险的芭蕾动作。
  音乐还在响,腰也还在扭,我手表上的定时器忽然尖叫了起来。
  今天,这个时刻,约好要给沥川打电话。
  我说了声对不起,扔下艾松,跑出体育馆,掏出电话卡,在手机上按出长长一串数字。
  “Hi。”很动听的男声。
  “沥川!”
  “小秋,你好吗?”他的声音还是很轻,甚至,有一点点嘶哑,不过,听起来精神比上次好些了。
  我顿时感到一阵轻松。
  “很好,你呢?”
  “挺好的。”
  “你还需要呼吸机吗?沥川?”
  那端沉默片刻,话音明显地不悦:“是谁告诉你我要用呼吸机?”
  ——我的头“嗡”一下就大了十倍。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人病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还要瞒着我?还是不肯让我知道?他究竟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没来由地火了,我的嗓音顿时飚高了好几度:“沥川,看在我们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看在我从来不对你撒谎的份上,麻烦你对我真话,行不行?”
  话音未落,我已被自己咄咄逼人的口气吓着了。
  果然,电话那头,沥川发出了很含糊的音节,好象要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传来费力的呼吸声。
  接着,便是一阵忙音。
  八字不合,真是大大的不合。沥川遇到我,不是天灾人祸是什么?呜——我这乌鸦嘴,我又克到他了!
  大脑一片空白,我手忙脚乱地拨电话。便宜的国际卡,要输入三十几个数字,混乱中我一连拨错了三次,才把号码拨对。
  这一回,是护士接的,仍旧是生硬的英文:“王先生需要休息,请过些时候再打来吧。”
  “等等!”我大叫,“王先生刚才没事吧?”
  “唔……他在电话机前等了很久,估计有点累。我们正在给他吸氧,他不会有事的。”
  “可是——”
  电话已经挂掉了。
  我颓然坐倒在台阶上。
  月亮在树梢间浮动。
  夜风很暖,已经是春天了吧。
  我抱着腿,坐着冰凉的石板上,漫无头绪地想着一年年逝去的时光。又纠结、又郁闷。
  愁怅啊……愁怅……
  无奈啊……无奈……
  我反复问自己:没有沥川,我可不可过下去?没有沥川,生活还有没有意义?
  答案是:没有沥川,我不过也过了六年吗?没有沥川,我的生活不是也很充实吗?
  为什么我还是一副心事重重、很不开心的样子呢?
  整整六年,我都没有尽情地笑过。真的,就算是去看最热闹的喜剧,我也会哭,会觉得我其实就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人:痴心妄想、贼心不死,明知是镜花水月,也要破釜沉舟。
  街灯忽明忽暗,飘满孜然的香味。
  我双眼噙泪,坐在台阶上,长久地发呆,腿渐渐有些发麻,正想站起来,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回头看,是艾松。
  “嗨,这是你的衣服、你的包。已经下课了。”

  38

  我站起来,接过我的东西,道了谢。
  “你愿意我骑自行车送你吗?”他问,目光很柔和。
  “这里离我家不远,”我吸了吸鼻子,向他微笑,“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
  “我陪你吧,反正也顺路。”他坚持。顺手拿过我的包,挂在自行车上。
  我们默默地走,一路上,我心情不好,一句话也不说。
  转过一道街,艾松忽然开口:“我姐说,你是个怪人。”
  “怪人?为什么?”
  “她说,你在CGP没有一个朋友,男的女的都没有。不是说你不招人喜欢,而是你,嗯,好像不需要朋友,好象对外面的世界不感兴趣。”
  我看着他,愕然。这就是艾玛对我的印象吗?这么消极?
  “不感兴趣?”我申辩,“不会吧!我参加素食协会,我有瑜珈课,我泡吧、我跳舞、我游泳、我跑步——我一直和外面的世界打成一片。”
  在我的内心深处,我知道我在撤谎、在狡辩。如果说沥川的离开导致了我心灵的死亡,这有点过分。如果说这导致了我的灵魂进入冬眠状态,导致我感官失灵、社交退化、信仰危机,这绝对没错。
  他转身看了我一眼,目光莫测:“我指的是心灵,不是身体。”
  然后,他又说:“你看上去笑眯眯的,可是真要笑了,又皱着眉头,好像你刚喝了一杯胆汁……”
  艾松说得很来劲,却忘记了一条真理,那就是:烦恼重重的人是不愿意被人分析她的烦恼的。
  我很不客气地打断他:“Stop,艾松同学!我知道你是搞研究的。不过,我希望你不要对我产生研究的兴趣。我不想当粒子。我不喜欢被人研究。我快乐不快乐,和你没关系!”
  这话说完我有点后悔,其实平日我从不无缘无故地攻击别人。谁让他碰上了这恼人的时刻。我的脑子里全是沥川。
  可是,这人面不改色,不急不怒:“你知道‘蝴蝶效应’吗?”
  “……”
  “一只南美洲的蝴蝶在热带轻轻扇动一下翅膀,会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你今天掉下的一滴眼泪,可能会导致巴西的一场洪水,也可能会导致明年冬天的一场暴雪。你的快乐与世界有关,当然也就与我有关。我们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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