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叶落在她的掌中,灼灼地烫着她的手心。
此叶此夜,原来她要的不止是一面,她要的是……
眼前沉沉暗雾被金色的光焰笼罩,仿佛燃着了记忆的书册,一幕一幕,一页一页,随着落叶片片焚尽……
细密长睫微颤,如雅致小扇。
回来了么?
她猛然睁眼,却被刺目的白光惊得半合眼帘。
酒色暖阳书写在发黄的窗纸上,静静地渲染着初夏的心事。
这是哪儿?
她轻蹙眉,警惕地打量着这间陌生的土房。半晌,目光停留在窗格下,一名鬓发花白的老妇正就着光亮细细地缝补着一件女裳。
这又是谁?
她试图起身,却发现身体完全不听使唤,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要费尽心力。
哎,她暗叹着,在举目却与老妇撑圆的双目对个正着。
苍老的手中粗布女裳翩然滑落,如一片落叶惊动了宁静的午后。
她默默地看着,看着那老妇不可置信地捣着嘴,脚步不稳地向门外跑去。
“小娘子醒了!夜大夫,小娘子醒了!”
许久不听人声,让她有些木然。忽然间,屋外一声略显慌乱的盆落没由来挑动了她的心跳。门口,一道影子渐渐拉长,她一瞬不瞬地瞧着。入眼的是一袭深蓝布袍,没有精绣暗纹也没有丝般的质感,却滚动着熟悉的流云波澜。
酸涩瞬间倾入眼底,她心跳的有些快,竟快的扯动体内的伤痛。
一寸一寸,她的视线缓缓上移。一步一步,他的长身慢慢走近。
蓝色的袍边在夏阳中翻动,好似她的、他的心情。时光极慢极轻地流过,却难以平复两颗激越的心。
半晌,他胸口微伏地立在床缘,而她颤颤对上那双潋滟生波的凤眸。
泪水瞬间满溢,她笑着启唇,沙哑的声音如微尘浮动在空气里。
“我回来了。”
他背着光,俊颜被阴影遮蔽。
“我回来了。”她泪如雨下,轻道,“修远,我回来了。”
话未落,人已入怀,他埋入她的颈窝,几不可辨地应了声:“嗯。”
“我……”她哽咽着,用尽全力攥紧他的衣袖,“我好怕……”
耳边的呼吸不稳,他压抑着喷薄的心绪。
“呜……”再难压抑心头的苦涩和欣喜,她嚎啕大哭,“修远……我好怕……”
有力的双臂轻轻地晃着,他的声音如浅溪一般柔柔地流过她的心底。
“我也怕。”
“修远……”
“我很怕。”他在她耳边坚定地重复,语调中有着异样的沙哑。
那双长臂牢牢又不失温柔地环着她,挺秀的身形隐隐发颤。
“修远……”她愕然,转过头想要看清他的脸,却被一只大手遮住了视线。
“不要看。”他平稳地低语着。
这个男人啊,她臻首无力地靠在他的肩上:“好。”
心底抑制不住地发柔,身上的痛似乎不那麽明显了,泪水静静落下,带着恍如隔世的复杂情绪,一点一点淋湿了他的衣,也淋湿了他的眼底。
这样的人,叫她怎舍得啊,怎舍得。
晴丝千尺,韶光悠悠,榴花照眼的午后她枕着他的胸膛静静睡去。而后一只大手轻轻覆上她的左胸,不带半点情欲。柔弱却平缓的心跳,透过他的掌径直传进他的心。
许久不见的优美弧线勾勒在唇角,凤眸如春潭,将情意蓄满。
回来了。
他轻吻着她的鬓发。
真的回来了。
清湛的俊眸盈盈,含着浅淡笑意。一下午他就那么坐着,目光从未离开,手掌一直贴在她的心上。
日子如瓦楞上的猫蹑足跑过,这段时间她不常醒着。即便她再能忍再能扛,可虚弱的身体却每每违背意志,让她总处于昏昏欲睡的状态。几番迷蒙间,总有人体贴地喂她喝水、为她擦身,是李阿婆吧,她如是想着,然后陷入甜梦。
“轰!”一声响雷炸破长空。
“站住!”窗外传来阿婆怒气腾腾的吼声,“刘长贵亏你还是个大夫,竟然来偷药!”
屋里,她掀开眼,看着窗纸上映出的两道身影。忽然间,瘦小的身影一把拽住前面的男人。
“快放下,再不放下老婆子可要报官了!”
“死老太婆,我要你多管闲事。”那人见势就要举掌扇下,忽地只见一根银针刺破暗黄色的窗纸,如闪电般撕裂沉沉暗色。
“哎哟!”那人捂着肩膀,仓皇扔出手中的东西。
“滚!等我家老头子和夜大夫回来了,可有你好看的!”李阿婆拿起烧火棒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啐!畜生!”
过了好一会,屋外才安静下来。
“小娘子!”门帘掀开,李阿婆气喘吁吁地走进,“刚才是你飞的针吧。”
“嗯。”她满脸冷汗地倚在床边。
“怎麽了?”李阿婆迈着小脚,有些急切。
“阿婆,麻烦你……”她柳眉紧攒,“麻烦你扶我躺下。”
“好好好。”阿婆放下手中的药草,小心地扶着她的纤腰。
“阿婆。”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如水般宜人。
“怎么?不舒服啊?”李阿婆上下看着。
“不是。”她温顺地摇着头,慢慢握住李阿婆苍老的手,“谢谢您了。”
李阿婆愣了片刻,忽地慈爱笑开。
“阿婆?”她半侧着头,眸光清澈惹人怜爱。
“怪不得夜大夫这么心疼你呢。”阿婆轻拍着那双柔荑,“光听你的声音我这老太婆就像喝了两壶,刚才明明是你帮了老婆子,现在却软软地向我道谢,你这闺女。”说着,帮她勾了下耳边的长发,真美的发色啊。
“阿婆。”她眼中满是真挚,“谢谢您和阿公,谢谢你们在我和修远最难的时候出手相救。”
“啧啧。”李阿婆打趣地望着她,“小娘子啊,你和夜大夫想必是新婚吧。”
“哎?”她错愕。
“妇人是不可在外人面前叫自家男人名讳的啊。”
“那该叫什么?”她年幼失怙,对这方面不太了解。
“死鬼、孩子他爹、臭男人、家里那口子。”李阿婆数着指头为她答疑解惑。
柳眉越蹙越紧,她有些尴尬地看着阿婆眉飞色舞。
“啊,对了。”李阿婆忽地一抚掌,“还有相公啊。”
“相公……”她喃喃,将两个字浅浅吟诵,“相公。”略显苍白的脸上转瞬飞起红云。
“天天看着这副俏模样,可真苦了夜大夫了。”李阿婆捉黠地眨眼,见她美眸含疑,不禁好心解惑,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阿婆……”她耳根充血,好似方才阿婆放在床头的红果,“这是?”她有意转移话题。
“哦,这是神药啊。”李阿婆忿忿望向门外,“方才刘长贵要偷的就是这个。”
“神药?”她好奇地打量着。
“小娘子能这么快醒来多亏了这神药,每天夜大夫上山采的就是这个啊。”
“修远他……不……”她蚊声道,“相公采的就是这个?”
她知道每天他天不亮就出门了,问他他只说是去采药,如今他俩虽分文没有,却也不能白吃白住。亏得他是懂医术,上山采药、出外看诊好换些银子。方才那位刘大夫进来偷药,她只当是修远阻了他的生计,那人来报复的,却没想是为了这些药啊。
“我家老头子听人说过,自从夜大夫采回了神药,那刘长贵就更加眼红了。”李阿婆拿起针线,一边缝补一边说着,“原来这神药啊长在不老峰的绝壁上,一般人啊是拿不着的。”
“劈啊!”亮紫色的电光映在窗纸上,苍穹隆隆欲雨。
“绝壁……”她望着屋外湿润的地面,此心如初夏的天空,满是阴霾。
而后,李阿婆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进,只是楞楞地望着窗外,望着倾盆暴雨如期而至,望着肆虐的天水如钢珠落下,在地上、在她的心头砸出一个个小坑。
又睡着了,她有点恼,睁开眼正欲起身,忽觉胸上传来一阵热。
“躺好。”雨还在下,沉沉的天色让人看不出时辰。
“修远?”她微讶地看着按在胸前的大手,脸皮不住发烫。
她那里虽然不算壮观,却也不平啊,他怎么?
她羞赧地抬眼,暗色中只见那双凤眸分外璀璨。
“你回来了。”她声音虚弱的不像话,让他不禁蹙眉。
“嗯。”他坐在床边,伸手把脉。残留的雨水顺着他的长发缓缓滑落,侵染出惑人的男色。
她脸上烧着,目光心虚下移,又瞬间凝住。粗布袍角沾着些许泥渍,而那双鞋已被黄色覆满。她反手一握,将他的右掌拉到眼前。
“修远,你受伤了。”她心痛地望着他掌间的血痕。
“动作慢些。”他充耳不闻,只温言道,“小心扯动了伤势。”
“……”她没说话,纤细的肩膀轻颤。
“卿卿?”
她拉过他的掌覆在自己的眼睛上,温热的液体沁入他的伤痕:“我很担心你。”
“我知道。”他眼中似有笑意。
“以后雨天不准出去了。”她哽咽说着,有些凶巴巴的。
“好。”他轻拭着她的泪。
“哎,修远,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她很苦恼地叹气,“你这样是想让我愧疚一辈子么。”
“是。”他捧着她的脸,极认真地说道,“我就是要你越欠越多,愧疚的舍不得离开。”
“修远……”这一次一定伤他很深吧,她含泪想着。
“欠我的,用一生来还吧。”他将她抱起。
“好。”她伸出未伤的右手,环住他的瘦腰。
半晌,她感到长发涩涩地摩擦着脸颊,头上黏腻的好似这闷热的空气。
“修远。”她有些挫败地开口。
“嗯。”
“我想洗澡。”不知晕了多少天,她觉得自己整个人快比醋酸了。
“好。”他应了声,在她的发上落下一个吻,旋即走入雨中。
亏他不嫌自己,她皱眉摸着长发,明明是那么爱洁的人啊。
天公像是漏了勺,大雨穿云而落。
屋里雾气霭霭,水声